还是司马家,将其葬入其父身边。
汀丘城处处赞颂起司马家的美德来。
“从地狱爬出”的司马元璋也得到了一支千余人的队伍。
那日在柳槐村遇见的柳画楼没有离开,他入伍从军,在军中人纷纷赞颂司马家稳定局势之能时唇角总会挂起莫名的冷笑。
“小花猪,你可看明白,世上最可怕的是民心,谁能控制‘民’,谁便有了最可怕的武器。”万事毕,东方煜躺在青悠膝盖上,甚是悠闲。
“徒儿有一事不知。为何张县令有胆子私自加收赋税?”
“只因为师让他相信——他便是新皇。蠢货总是好糊弄的。小花猪可记好了?”
“可太守杨恩业真不知……”
花翥听见东方煜一声冷笑,便不再问。自然是因为杨恩业身边有东方煜的人。她沉沉点头,说起此番死去的那些贫民百姓。
“成大事者,总得有所牺牲。”东方煜笑道。
花翥觉得这番话对,却又觉得怪怪的。
事发那一日,司马元璋说他要绑架张小太岁,逼着张县令先动手,司马家便可借机铲除这个碍手碍脚的县令大人获得汀丘的最大权力。
司马元璋本欲硬拼,却不想东方煜玩了这样一出。
花翥忆起永安城外的流民。
——成大事者,总得有所牺牲。
东方煜从不会牺牲自己。
毕竟在操纵人心上东方煜素来是一把好手。
从计划开始到一切结束,正好十日。
从酿春楼买了一壶美酒,司马元璋说汀丘有个好去处邀花翥、唐道和丁戜一道游玩。
“汀丘名为‘丘’是因地势较别处略高,而此地便是汀丘最高之处。”
那是一处小山坡,坡上向阳那面高树林立,末秋时节。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放眼望去黄澄澄的煞是好看,脚落在落叶上咯吱咯吱作响。唐道抱起一捧落叶朝天空狠狠一抛,落叶纷纷扬扬,他张开小手在落叶中奔跑、跳跃。
花翥见他喜欢,便用力摇动树干,却未能落下太多。
丁戜狠狠一脚踹在树干上,树叶纷纷而落,花翥伸手接住其中一片,叶片像是小扇子。司马元璋说这种树叫做银杏。
四人坐在山坡最高处的巨石上。
唐道见司马元璋顺理成章坐在花翥身边,便挤在他二人之间。重重白了他一眼。“丁大哥,坐姐姐另一边。”
花翥轻轻捏了捏唐道瘦瘦的脸颊,接过司马元璋递来了酒。酒名为酿春。
小心抿了一口,她几乎被辣出眼泪来。辣味后方觉酒味隽永。好奇,正想尝第二口却被唐道夺了杯子。“姐姐,这里有两个坏男人!我娘当初时常告诫姐姐不可与男子喝酒!”说起娘和姐姐,唐道眸中的光暗了。
花翥赶紧揽着他瘦瘦的小身子,说姐姐知道了。
“姐姐一定得记住!”
“是。”
唐道复又白了司马元璋一眼。
司马元璋轻声咳嗽,问起花翥将来想做何事。
花翥看着满天的红霞,慨然道:“做成我想做之事!”
“何事?”
那些朦胧的想法分明越来越清晰,她却不知该如何说,只道:“我想要帮助那些受苦的女子。”
“女人那么多,你能帮几个?”
花翥沉默,是啊,她能帮几个?“那便帮一个,是一个。”
她心中却也知晓,这不是长久之计。
“之后呢?”司马元璋挤眉弄眼。起身与丁戜换了位置,手一点一点朝花翥哪方挪了过去,眼见就要碰着她的手,唐道板着脸坐在他们之间,气鼓鼓打落他的手。
花翥未曾留意这一幕,她望着天际的红云。
“若我能做到,我——”
她要看遍山水,访遍名士,喝天下美酒,品天下美食,结交天下好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司马元璋自然大加赞赏。
“我却与师姐不同,我愿手握重权,枕边有美人相伴。”说话渐渐结巴,他的手再度朝花翥那边移动,又挨了唐道狠狠一巴掌。终于不再尝试。
唐道这才抓住花翥的手,说话尚且带着奶气。“我要正天下,守气节!”
丁戜看着翻卷的红色云海。“我?”
他拔出长剑,方才打磨过的长剑上泛着最后的夕光。
“我要招揽世上侠客义士,以此剑为兵器,屠戮世间不平事,屠戮世间该杀之人。取名为——戮夜阁。”
司马元璋大笑,“戮夜阁?你怕是连买一只老母鸡的给娘补身子的钱都没有吧?”
“莫欺少年穷。”
两人相视一笑,杯盏轻触,一口饮下杯中美酒。
一人在山林中穿梭大声呼喊着丁戜。
丁母过世。
丁戜手中的钱甚至买不起一副棺材。
司马元璋出钱,花翥帮着丁戜料理丁母的后事,期间唐道如影相随。
几人出门做事时,唐道一直与丁母在一起。
他们两个一个儿子在监牢中,一个早失了娘。
七日后丁母下葬,丁戜看着娘亲的坟茔苍白着脸,嘴唇青紫,泪早就干了。
唐道看着看着,却大声嚎哭起来。
“我娘连坟都没有。”
花翥抱紧他。
她娘也没有坟茔。
她娘被浸猪笼,而后再也没有浮起来。那水塘是临近几个村子用来处置“不洁”女子地方。那些猪笼中都塞着巨大的石头,那些女子沉没下去后便再也没有浮起来。
那水塘,便是千千万万“不洁”女子的终点。
花翥想到了马大夫和他的妻女。
两日前,那马大夫妻女一道悬梁自尽。
她们熬出了县衙的大门。熬过了那一场纷乱,却熬不过街上的流言蜚语。
不过在县衙呆了几个时辰,便让任何人都不相信她两人是清白的。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花翥拼尽全力想要改变人们的观点,却无济于事。
她二人悬梁自尽以证清白后,反倒人人赞许起她两人品德的美好。
马大夫关了店,回了乡。
想起那对母女,花翥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丁戜还未从丧母的悲哀中走出,也无法安慰她。
唯有老狗大黄走来舔了舔花翥的手掌,趴在丁戜身边,头在他手掌蹭了蹭。
丁戜挤出笑,摸了摸大黄的头,眼神逐渐浑浊的大黄小心舔掉他手心的污迹,头搁在他手心。
这便死了。
丁戜抱着老狗,在花园中挖了一个深坑将狗埋了进去。
“家中只有我一人了。”
丁家武馆的牌匾被他小心取下,他用破旧床单将牌匾紧紧包裹搁在堂屋,复而提笔在磨得光滑的木板上写了三个字。
戮夜阁。
花翥离开丁家慢慢朝家走。
那些纷乱如蛛丝的想法汇聚再一处,渐有了雏形。
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