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她受尽了屈辱,夫人却清清白白?
定是假的!
一句话便定了她娘的罪过。
她娘也曾费力辩解,解释得口干舌燥。
那个被叫做爹的男人听烦了,请来那些一道逃了的族中长辈来家中,命令那些一同出逃的青壮男子拿起比花翥手腕还粗的木棒重重打响她娘的后背,腰腹。
花翥那年五岁,被老妈子抱在怀中,听见娘哭嚎着说冤枉,也哭得撕心裂肺。在老妈子怀中用力挣扎,想要奔去娘的身边。
族中老人留意到五岁的她,彼此窃窃私语。很快,一个产婆给她检查了身子。
尚是童贞之身。
幼儿比成年女子检查起来容易一些。
虽说有被外男看了模样的嫌疑,但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说要有“仁”。
由此花翥才保住了性命。
花翥至今都记得,知晓她得以生存,娘那双被绝望与鲜血浸透的眸子里有了最后的光。
而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的娘则被装入了猪笼。
猪笼中塞了两块大石头。
族中最德高望重的老者那年满八十的娘嗫嚅着几乎掉光牙的嘴说,她年幼时曾见族中老人这般检验女子是否贞洁。
那些贞洁的女子即便被绑上石头沉入塘中最终也能浮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若打捞出猪笼她娘还活着,自然是贞女。上天会保佑贞洁的女子。
若死了,自然是活该。
德高望重之人说的话便是真的。
五岁的花翥也信了。
娘被塞进猪笼,她鼻孔流着鲜血,唇角吐着血沫,却对花翥笑道:别怕,娘只是去水里看看,晚上,花儿睡着后就能看见娘微笑的模样了。
噗通一声。
娘沉入了水中。
五岁的花翥蹲在塘边,守着她的老妈子说沉入这个死水塘的都是不贞的女子。
她们有的被外男看了模样。
有的被外男摸了手。
有的被外男调戏了两句。
又的被男人玷.污。
她们却不肯为了守贞自尽,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自然得维护族人体面。
小姐你虽然只有五岁,却也要知晓“贞洁”的重要。
失贞的女子,是不配活下来的。
花翥害怕,哭着要娘。
那个被叫做爹的男人一边用脚踢她,一边骂,骂她都已经五岁了,竟然还不知道“贞洁”的重要,她娘不贞,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还舍不得?
五岁的花翥,只想要娘回来。
娘终究没有回来。
娘也说了谎。
不然,为何花翥梦中的娘从未笑过?
为何梦中的娘永远浑身鲜血,哭喊着奴家冤枉?
娘原本说,她会带着笑出现在花翥的梦中啊……
“娘是,骗子。”
花翥说起这段过往,喃喃道。
路旁一棵被扒光树皮的死树的树干上落下一片干枯的花瓣。花翥伸手轻抚着,微微用力,就碎了。
东方煜侧身看着他,沉默不语。
她娘死后,族长都赏给了那些还未自尽的女孩麻绳。
当日夜晚她们集体在乱葬岗自缢,
次日,晨雾弥漫,树是暗淡的黑。
花翥被老妈子抱在怀中,老妈子指着那在林间挂得僵硬的女子对她说,不守妇道,活该如此。
分明已是春日,那树林却毫无绿意,阴森可怖。
那些女子的尸身僵直地悬挂,在树林中蔓延开,像是一座座才开始修就尽数坍塌的贞节牌坊。
三日后老妈子又抱花翥去看。
野狗的肆虐后已是满地残尸。
不守贞的女子,连被埋入土中的资格都没有。
老妈子说。
“可——当初被抛下的分明是她们。被抛下不是她们的错,被欺辱也不是她们的错。为何,死的得是她们?若是顾虑家族颜面,为何不带她们走?
“因为是女孩,又是庶女,便不过是一件东西?便连生的权利都要被剥夺?便是分明是被害的,却要被逼死,连具全尸都没有?”
花翥大眼中蒙上水雾,却又很快消散干净,纯净得仿若雨后阳光初起时的青空。
“师父,为何?为何会这般?错的,分明不是她们啊……”
东方煜却是开不了口。
他自诩才智惊人,却回答不了面前这个瘦弱女孩的问题。
最终,只用手轻抚着花翥的头,叹息道:“才这么小,就懂这些,小时候究竟过得有多苦?”
花翥鼻子一酸,却没有哭。笑颜在嘴角出现。
心中,小小的心愿开始萌芽,而今她尚且说不清那心愿究竟是如何模样。
她不过希望,可以改变一点。
改变一点点都可。
族中的老妈子们都说天命注定了女子低人一等。
天命算什么?
在天命中,她这样的女子早就应该死在了宫中。
她,活了下来。
也出了宫。
花翥深深吸了一口,空中,是自由。
脑中又出现那仿若坍塌的贞节牌坊般的自缢而死的女子,她们的尸身僵直地挂在树枝上。下面是成群的野狗。
她希望,她们也可获得自由。
却不知如何做。
问东方煜,东方煜说无法。
一人之力岂能改天换地?一人如何救得了众人?
花翥也知晓。
却想要试试。
至少,她曾尝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