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伤口渐渐好了,胸腹处却依旧疼痛难忍。她的头发越来越长,衣裳越来越脏,浑身都是跳蚤。成了狗,吃的却比之前好了一些,身上竟然还长了肉,养得跳蚤肥肥胖胖。
她奋力活着,只要活着就有自由的希望。
即便那机会宛若蛛丝。
那个男人来的那一日,柳花从太监口中得了半只已经臭了的烧鸡。小太监们在闲谈,说今日会有一个神医来给刘大公公诊治,这神医宣称自己能让阉人被割之处春生。
“这怕是胡言乱语吧?”
“李公公试过,确有奇效。”
“这般来说,我等都能恢复男儿身,尝女子之味,”
“那是自然。”
柳花安静听着,咬着发臭的烧鸡。
不过是造谣撞骗之徒。断了的手指不能再接,就像故去的人不会再生。
正午阳光正烈,那男子来了,看见柳花甚是好奇。
“刘公公养在门口的一只狗。”小太监对这人毕恭毕敬。
“狗?”那男子轻轻捏住柳花的下颚,让她抬头看着自己。阳光刺眼,柳花视线所及之处,处处一片炫目的白。
她看不清那个的模样。
只觉那男子唇上带笑。
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纸包,男子捻了一块糖放入她口中。
柳花上一次吃糖还是娘亲活着的时候。
带着荷叶香的甜化在柳花口中,迅速浸入四肢百骸,身上的每一处都为这清香的甜而微微颤抖。
含着糖,柳花仰头看着男子,敬若神明。
男子内着荷叶青的长衫,外罩一件月白色广袖大褂,柳花似乎在他身上嗅到了荷叶糖的香味。
“小公公,拴狗的绳子可以略微放松一些,狗崽子都快被勒死了。”男子道。
“东郭先生都这般说了。自然。东郭先生,请。陛下已经久等了。”
被称作东郭先生的男人随手将装有糖的小纸包丢给柳花。柳花心一阵惊,登时又心花怒放,像是在雪夜荒原奔波的路人寻到了燃烧得正旺的火灶,干渴的小苗得到了一丝清泉。
在衣衫上擦了擦,她小心翼翼想要拾起那袋珍宝,小太监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用力碾了两下。拾起那包糖。
“你?呵——”
被殴打,被辱骂,被欺凌,柳花都未曾流泪,可当她看着被夺走的糖,眼眶忽然湿得厉害。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将眼泪忍了回去。
她不能哭,不能闹,不能留下一点泪水,只有不哭不闹的她才能活下去。
东郭先生同刘大公公畅谈一整个下去。
离开时手上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夜间,刘大公公宫中的哭喊声更重了一些,本不过是早已听惯了的女子的哭喊声,此刻听来却甚是可怖。
难道断指真能重生?
柳花缩成一团。
那个东郭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大殿很热闹。刘大公公玩得热闹。
也很安静,所有的守卫都在宫墙外。
刘公公享受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柳花可以,因为她是“狗”。
“小丫头。”正是白日那位东郭先生的声音。
夜间他却穿一身白,背对着月色,月色在身体周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在这个污浊晦暗的宫廷中似若孤傲狐仙。
“小丫头,我能恢复你绝世的容貌。凭借你这副模样你可以轻易在这一杆等女子中脱颖而出。我甚至可以带你出去送你去别国做美貌的夫人,生儿育女,你可愿意。”
声音在柳花喉头打转。“不。”
“为何,难道是怕付出代价?”
“若希望得先生帮助,自然得知晓‘代价’二字。”
“喔?”东郭先生声音扬起。
“我不要做什么美貌夫人,不要养尊处优,我只要自由。我要我的命——由我自己掌握!”
东郭先生一阵冷笑:“一条被困在廊下的野狗,何来胆气说掌握自己的性命?”
“若狗无用,先生何必深夜来问狗可否想要自由?”
“呵——这帮阉人居然觉得自己养的是野狗……呵,狼崽子。狼崽子,你帮我做件事,我就放你回山林。”
“好。”
“这般干脆。”
“不管做何事,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哈哈大笑,东郭先生捏起柳花的下颚,他的笑声被掩盖在太后凄厉的哭喊声下,他借着月色仔细看她的脸。“狼崽子,可有人说过你相貌极美。”
“说过。”
“那人如何说?”
柳花呆滞片刻,说出那个云游方士的谶语。
“后宫之主?正宫娘娘?呵……分明是误国妖妃,倾城祸水。狼崽子常有,漂亮的狼崽子却是少见。”
东郭先生从怀中拿出一包白色粉末交给柳花。
“蝶曼莎,一种毒草,食之不伤人命,却能让人在短短时间生病、高烧,烧后,浑身上下都会长满指甲大小的黑色斑点。而这,是蝶曼莎的解药。吃下后,十日后,你的容貌会恢复。你能做到我要你做的事,我可以放你回山林,也可以收留你这只无家可归的狼崽子。我喜欢奇怪的小崽子。只是,此事能做成的几率细若蛛丝。狼崽子,你可愿意?”
次日,柳花在殴打中醒来。
是刘公公,他心情甚好,便殴打柳花这个永远不会出声的“野狗”来取乐。他心情不好时,也会殴打柳花来发泄。
不出声,才更是有趣。
几个太监从刘公公宫中拖出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小皇帝的生母,被尊称为太后的女人。
“朕腻了,赏了吧。皇帝留几日,待朕恢复了身子,朕会自己登基为帝。”
柳花看着那个被抬走的女人用力挣扎。
柳花不知道这个女子的名字,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子姓什么,这个女子不过是个成为太监对食,而后被送给士兵的皇太后。
柳花轻轻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一块黑斑。她已服药,若是东郭先生没有骗她,十日后,她浑身上下的黑斑就会尽数脱落,在这个混沌的宫廷,绝色女子的命运是什么,她很清楚。
她却还是吃下了那包药。
即便只有蛛丝一般的生机,她也要赌一把。
至少,她曾为了自由,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抗争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