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囹圄有上下两层,一层建在地上,主要关押犯了抢劫、偷盗、赌/博等罪名的普通百姓,一层建在地下,里面关着的多是穷凶极恶之徒,例如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重大贪污的朝臣、意图谋反的逆贼......韩国囹圄地下的防守胜地上数倍,守着的人不敢有分毫懈怠,唯恐一个疏漏,便出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
霍元乐前几年是这里的常客,这里几乎成了半个摄政王府,但这几年他却不常来了,因为韩国朝堂上下敢于明目张胆行不法之事的硬茬子几乎都已人头落地,剩下的要么是被吓破了胆如同鹌鹑,要么就是将自己的利爪全部藏起来,滑溜地像难捉的泥鳅。
“见过摄政王!”
霍元乐一路走来,狱卒纷纷行礼,手中的弯刀反射出森冷的寒光,更添肃杀。
他经过哪个监牢,哪个监牢里的犯人便会下意识地往后缩,实在是这里活下来的犯人,都直接或间接地见识过霍元乐的手段———狠辣无情又洞悉人心。
霍元乐一直走,直到监牢的尽头,监牢的尽头关着一个人,他身上没有没有穿囚徒惯常的囚服,而是一身官袍,即使坐在角落的稻草堆上,一举一动也充满了优雅,只是那官袍起了明显的褶皱,才微微显露出几分落魄来。
霍元乐站在监牢的栏杆前:“涂大人。”
“摄政王?”稻草堆上坐着的人微微侧过头来,他生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所以显得眼睛格外有神,眼角微微上翘,好像天生就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稀客呀。”
“关了我整整一夜,是终于想好怎么处决我了吗?”他的胳膊动了动,于是铁链碰撞的叮哩哐啷声响了起来,“我肯定是要死的,但是死前的断头饭,我想吃衔梧街第三家的糖霜烙饼。”
他说起自己生死的时候毫不在意,仿佛这条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旁人的,他对生死的在意好像还没有对糖霜烙饼的兴趣大。
“涂有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霍元乐背对着光线站立着,他的表情看不分明,声音平静,“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你想听的东西我不能说,也没法说。”涂有琴笑起来,于是他的眼角上翘得更厉害了,活脱脱像一只狐狸成了精,“我做了证又怎么样?这事从头到尾都荒唐。”
“我知道你想要蒋言孝的把柄,想要我出面作证这次花灯节刺杀是他的手笔。”涂有琴从稻草堆上站起来,也许是盘腿盘得久了,他踉跄了几步,嘈杂又刺耳的叮里哐当声又响起来,他的脚上也有一副脚/铐,牢牢地限制了他的行动,他走到监牢的边上,举起带着镣/铐的手在霍元乐的眼前晃了晃,“摄政王,证据是不是证据,不是由证据说了算的,也不是由证人说了算的。”
他掸了掸袖口的灰,然后借着从缝隙里透进来的昏暗烛光欣赏袖子上的精美刺绣:“子卿的教训,你还没吃够吗?”
他说出了一个很久都不再被人提起过的名字,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早已淹没在岁月之中,深埋在黄土之下,带着满身的污名和悲愤,还有壮志未酬的不甘心。
“子卿一个、肃盛一个、荷华一个......”这几步路好像把涂有琴走累了,他摇摇晃晃地坐下来,毫不在意使青石地面上的污脏,“子卿死在彭城案里,肃盛亡于贪污案中,荷华在赴任陈县的途中无故失踪,半月后才找到残缺的尸骨......”
“这些———”他问,“你都忘了吗?”
“涂有琴。”霍元乐蹲下/身,他眉心的那刃刻痕愈发明显,“一意孤行,你会死。”
“谁不会死呢?”涂有琴眯了眯眼睛,“人都会死的。”
“不要心软啊。”涂有琴看着霍元乐鬓边隐约的霜白,“你可是摄政王。”
他的目光落在霍元乐手腕上那几圈褪色红绳上,目光中带了些怀念:“真没想到我们这些人里,竟是你走到了最后......”
昔日同窗之中,尤以霍元乐的心肠最为软和,曾经看到百姓街头斗殴都会吓得脸色苍白的人,如今早已变成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摄政王了......涂有琴的神色恍惚了一瞬。
“算了吧。”他低低地说,“该放下了。”
霍元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他下意识的去摩挲:“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顿了顿,才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情/爱是个太过奢侈的东西。我可以放下,但不能算了。”
就算他放下了对将军的那份喜欢,放弃男女之间的私情,只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那也不能算了。
这个朝堂若是忠良含冤而死,贪官污吏横行,它就是病态的,是不对的。
涂有琴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霍元乐一眼。
除了韩娅将军,这条路上已经死去了太多太多人,这是一条曾经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绝路,与他们同行的那批人死的死、伤的伤、退的退......于是越往前人越少,彼此之间也越发珍惜。
他是蒋言孝的心腹,正因为是心腹,才是最好的替罪羔羊,霍元乐想让他指控蒋言孝的罪行,无非是想借着保护证人的名义留下他的性命,但如果这样,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意义都要大打折扣。
蒋言孝承诺过一定会留下他的性命救他出去,这事太师一派都心知肚明,如果他死在牢中,究竟是太师一派内部出了问题,还是霍元乐的势力已经强大到太师一脉无法控制?
他的性命,就是最简单粗暴的、对于人心挑拨。
“若注定要终结,那便以我为始吧。”涂有琴抬起手,沉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他似是浑然不觉,只是笑得更开心,“我们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