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摄政王费心了。”韩妙说,“若是歹人已清除完毕,便请摄政王护送陛下回宫吧。”
“这是自然。”霍元乐颔首,在他们交谈的时间里,他带来的人已经开始为衔梧街的这场伏杀收尾,受伤的百姓带去医馆,留下足够治伤的银钱,刺杀中留下的活口则被带去审问,所有人都慢慢地离开,衔梧街中心开始空荡起来。
“等、等等———”韩妙虽说一直在与霍元乐交谈,但她的余光时刻注意着角落的花灯架,或者说......注意着花灯架前的人。见那人转身欲走,她忍不住开口挽留。
“事情既已解决,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被她留住的那人微微笑着,那把刀被她随手靠在了架边,她去时就如同她来时一样洒脱。
韩妙想要留住她,但她没有立场,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韩王从小就对韩妙的情绪敏感,他知道自己母后想要留下她,他其实也很喜欢她,想要亲近她。于是,一向聪慧的小韩王像条灵活的小鱼一样,忽然从霍元乐身侧跑了出去,谁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所以在他跑出好几步,霍元乐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两步地追上他,按住了他的肩膀,牢牢地将他固定在了原地。
韩妙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心跳漏了几拍。
被不容拒绝地按在原地,小韩王沮丧地眨了眨眼,随后又抬起头:“可以请您陪我们走一段路吗?”
他用的是敬语。
这着实令人心惊。小韩王虽说年幼,但论起身份来,能让他用敬称的寥寥无几。
祝凌也被惊了一下,她仍是笑着的,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问:“为什么呢?”
“因为您很厉害啊!”孩子的心是最赤诚直白的,韩妙将他保护的很好,他吃过苦,却没有面对过太多的黑暗,“您可以保护我回家吗?”
这种咋一听有些无理的要求,在他亮晶晶的眼神下也显得纯稚可爱起来。
祝凌看着他。
丹阙的性格本就是肆意的,做事常常随心所欲,遇到一个合胃口的小朋友,答应一些小事也无妨。
“好啊。”她说。
于是小韩王的笑眼再次弯了起来。
“阿娘———”他回过头来,声音里带着高兴,“我们走吧!”
韩妙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样一个听起来有些过分的要求也会被应允,难道是因为......先前那句直白的赞夸吗?
韩妙眼中划过一缕淡淡的笑意,如果真是这样,那......有点可爱。
“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祝凌应下他请求的事仿佛鼓舞了小韩王,他想挣脱霍元乐的钳制跑到她身边去,但发现不行,只能继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她。
祝凌将那把靠在架子上的刀重新拿回手里,刀在她手中轻巧地挽了个刀花:“丹阙。”
小韩王兴高采烈:“丹阙先生!”
———有能耐有才华的人,才会被人尊称一声先生。
在小韩王的称呼脱口而出后,霍元乐面色不变,心中却是起了犹疑,他了解小韩王的性子,这个孩子虽说看起来温柔好脾气,但界限感极强,要成为被他认同的人很难,而如今,仅是短短的相处,便能让他认同至此吗?
祝凌慢慢走到小韩王身边,迎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勾唇一笑:“刚刚看见的......不害怕?”
“害怕,但也没那么害怕。”小韩王诚实地点了点头,他喜欢那凌厉又绚烂的刀光,自然也畏惧那刀光所带来的死亡,“可想到厉害的刀是为了保护百姓,就没那么害怕了。”
霍元乐发现,听到小韩王的回答后,那名为丹阙的女子,或者说刀客,唇边的笑容更真实了些,她忽然用刀柄敲了敲他按在小韩王肩上的手背,他们两人对上了视线。
“敢松手吗?”他被问。
霍元乐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心念思量后,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啊呀!”
小韩王忽然腾空而起,被人抱在了怀里,他声音里有着惊讶和掩饰不住的欣喜,“丹阙先生?”
小韩王被抱走的那一刻,霍元乐怀里被丢了一把刀,那刀扔给他的力度和角度都极其巧妙,霍元乐握住刀柄,犹带暗红的刀身上反射出他愁眉紧锁的脸。
“成天皱着眉,也不怕带坏小孩子。”低哑的声音散在风里,一道影子从他眼前掠过,抱着小韩王的丹阙走到了韩妙身边。
所有人都觉得韩妙会将小韩王从这女子怀里带出来,再不济也会表现出担忧不安的神色,但韩妙只是怔了一下,随后神色舒展,竟是默认了。
被祝凌抱在怀里的小韩王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但又觉得不太好,于是抿起唇角来,收敛了不少,他悄悄地伸出手,虚虚地圈住祝凌的脖颈,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小心地靠在了她身上。
被他贴近的人明显有些不适应,她颠了一下怀里的孩子,挑眉道:“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粘人?”
“唔......”小韩王的脸上飞起一点薄红,他的声音也是小小的,“我没有......”
“谁管你有没有?”那道微哑的声音说话时总像是带着一点钩子,“送你回家,走吧!”
*
等回到韩王宫里时,小韩王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
祝凌将他放下来的那一刻,困得意识模糊的小韩王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袖子:“......你要走了吗?”
“说你粘人还嘴硬不承认。”被他抓住袖子的人笑着说了他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答应送你回家,我可是做到了。”
小韩王心中涌起不舍,明明今天晚上才第一次见面,除了她的名字和那一手凌厉的刀法外,他什么都不了解,可他就是很喜欢,第一眼就很喜欢。
他半梦半醒地撒着娇:“一定要走吗......”
“是啊。”他听到回答,然后感觉自己的手被塞进了被子里,有人给他掖了掖被角,“你可粘不到我了。”
他可是韩王,怎么会有粘不到的人?
他下次、下次一定可以......
———这是小韩王陷入梦乡前,脑海里最后的念头。
祝凌从小韩王的寝宫里走出来,韩妙正在门外等她,霍元乐去安排布防了。
“今日的事,多谢。”
“这声道谢我就收下了。”祝凌一挑眉,英气的眉目间露出点痞气来,“你们倒也胆子大。”
霍元乐与她相处不过数日,韩妙更是与她只有一晚之缘,他们并非朝夕相处的熟人,却敢将一国的君主毫不设防地交到她手中———即使这位君主过于年幼,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
“胆子不大也没有办法啊。”韩妙弯起眉眼,“我们这边可没人是你的对手,你要是想对我们不利,那我们只能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倒不至于,一国的底蕴不可能浅薄到这种程度。
于是祝凌没再接话,她只是突然问:“那天高兴吗?”
韩妙的笑更真实了些:“高兴。”
“那就记住这种高兴。”
祝凌看着韩妙的眼睛,按理来说,韩妙进入韩王宫六载,做了四年的王太后,早应成了历经浮沉,千帆过尽的人物,并在这局势里摸滚打爬,磨练出一颗坚韧红尘心。
但她没有,她依旧困在过去的痛苦里,不愿、也不能走出来。
就像系统消息栏上关于韩妙的特定信息收集度的提示一直在缓慢且稳定地上涨———她从未放下过。
祝凌叹了一口气:“人为了死人活着,只会叫死人泉下难安,人得为活人活着。”
这话说得直白,直白地甚至有点刺耳,韩妙第一时间不是被冒犯了的不悦,而是逃避,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丹阙那双好像看透了一切的眼睛。
“我不是在为难你。”那道微哑的声音温柔地说,“我只希望你能过的快活些,人这一生......还很长呢。”
这句话似与遥远记忆中的声音重合起来———
“我之所以做将军,除了保家卫国,也是希望能留给你更多的选择余地,让你一辈子平安快活。”
“我也有我的私心,私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