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好端端一个女子,就算因为触怒燕王而被贬到冷宫里,也不会大逆不道地生出弑君的念头吧!
不过,他们虽然心里认同这种说法,但明面上也决不能让他们的主君沾到这样说不清的事里去———
“殿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这毒妇,休要污蔑殿下!”
“三皇子对陛下的孺慕之心人皆可知,怎可容得你胡言乱语?”
......
燕弘荣还没开口,他的臣属便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但———
燕弘荣环视了一圈,发现几乎过半的人神色里都写着“虽然我知道这是殿下做的事,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被扣到殿下的头上”。
燕弘荣简直怒极,他从腰侧抽出仍沾有血迹的刀,横在许兰姣颈间:“这么荒唐的理由,你以为有谁会信吗?!”
刀刃割破了许兰姣的脖子,但她像是浑然不在意似的,仍旧痴痴地望着燕弘荣:“荣郎......”
———这副场景,燕弘荣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眼看着属下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诡异和暧昧,燕弘荣将刀插在许兰姣脖颈旁的土地上,斩掉了她一缕黑发:
“许兰姣!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许兰姣垂下眼睫,一行清泪顺着她眼角流下:“......是我一人做的,与荣、三皇子殿下无关......”
———教科书版的欲说还休。
“没想到燕王宫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对苦命鸳鸯。”宫墙一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不紧不慢的鼓掌声,“三皇弟,你可真是让皇兄我大开眼界。”
燕弘荣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有空在这里和许兰姣磨蹭的前提,是整座燕王宫从里到外都布满了他的人手,他不想传的话,不该传的话,一句都不会传出去。
但现在———
宫墙火把照不到的角落里,三人迈着悠闲的步子出现在了燕弘荣眼前,为首的那人笑着与他打招呼:
“三皇弟,别来无恙。”
燕弘荣看着燕焜昱明显完好无损的腿,脸色阴沉地可以滴下墨来,“你的腿———”
“天命终归是站在我这边。”燕焜昱笑道,“三皇弟,刚刚淑妃所言,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
“不过是疯女人在胡言乱语罢了。”燕弘荣反咬一口,“说不定她是为了成就你的大业,才如此攀咬我!”
“人证物证确凿,弘荣,我劝你束手就擒。”燕焜昱像是一个正在因为弟弟调皮而无比苦恼的兄长,“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会将你伙同他人杀害父皇的恶毒罪行公之于众。”
说完,他脸上柔和的笑意一收:“拿下!”
除了靠近燕弘荣的部分臣属,守在外围披盔覆甲的士卒,齐刷刷地将武器对准了他。
燕弘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燕焜昱面色冷肃,他一步步向前:“他们不信任我,难道还信任你这种谋害亲父的禽兽吗?”
他身后的两人中,有一人紧紧跟在燕焜昱身侧,防备着燕弘荣随时会出手,而另一人则是落后他们好几步,明显有些漫不经心。
在燕焜昱步步往前,试图以环境和气势来突破燕弘荣心理防线时,祝凌身为那个落在最后的人,正在脑海中查看系统地图———
那外围看似受到燕焜昱驱使的士卒,在系统地图上铺开了一片连绵不绝的红色,里面代表友好的绿色和代表中立的黄色,就像大海里的小船,简直少得可怜。
小白云:【......这要是股票,燕焜昱得赚翻。】
祝凌简直不能更赞同。
突然前方有一声惊呼:“殿下小心!”
———是与她和燕焜昱同行的那个人。
燕弘荣突然对燕焜昱出手了。
那人一边惊呼,一边迅速从腰侧抽出一把剑斜向上方的位置,挡住了燕弘荣攻击的同时,又将燕弘荣的剑压了回去,但由于燕弘荣出手太过突然,那人压回去时用力过猛,以至于燕弘荣的剑割开了他自己的喉咙。
电光石火间,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弘荣!”燕焜昱惊呼一声,他蹲下/身,试图捂住燕弘荣不断流血的脖子,血渐渐浸没了他的指缝,将他的双手都染得鲜血淋漓,他面上神情焦灼,近乎嘶吼,“快来人,去找太医!”
燕弘荣倒在地上,血不断往他气管里倒灌,他想在众人面前揭露燕焜昱那个手下是故意的,但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嗬嗬”声。
燕焜昱在他脖颈上的手用力到好像不是为了帮他止血,而是为了活生生地掐死他。他如今的表现,演足了面对突发情况时仍旧顾念亲情的表象。
功败垂成。
燕弘荣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倒在了成功前的最后一步。
不甘心!
不甘心......
感觉到手下的人再也没有呼吸、心跳和脉搏之后,燕焜昱满意地松开了手,他面上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哀戚神色,但心里却说不出来的轻松。
———对他最有威胁的人,如今已经死了。
选择在燕弘荣对许兰姣容忍到极限的时候出来,就是因为他这个弟弟傲慢自大又容易被激怒,只要他主动对他出手,他防卫时出了些“意外”,那也是天意难违。
“罢了———”燕焜昱起身时忍不住晃了一下,他撇过头,面上哀痛的神色更加明显,“将弘荣的尸身收敛,以皇子礼葬了吧。”
———按燕国的律法,谋逆者要挂城墙曝尸三日,他这样做,从法理角度虽不对,但从大臣们最想看到的情理出发,却是对极的。
人都已经死了,都没法争了,对死人大度无关痛痒,还能换一个美名,可以说是相当划算。
“至于罪人许兰姣———”燕焜昱顿了顿,“立刻赐死吧。”
“殿下。”祝凌忽然上前几步,拱手道,“虽说许兰姣遭受四皇子蛊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但她仍旧是燕王的后妃,大庭广众之下赐死,对陛下颜面也有所损伤。”
“不如寻一宫室,以后妃礼仪让其身亡,死后不入燕国皇陵,弃尸乱葬岗。这样既全了陛下颜面,又能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自己的想法被人反驳,燕焜昱心里漫上一丝不高兴,但他顺着乌子虚的话去思索,却发现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对于燕国后宫的女子来说,体面地死比苟且偷生的活更重要。
更何况......燕焜昱想,秋狝之时他虽然没有救下许兰姣的贴身侍女,但却在燕王秘密派人去处理许兰姣的父母时拦了拦,没让他们彻底丧命,再加上他还对身处冷宫的许兰姣屡次施加援手......这才换得许兰姣答应他刺杀燕王。
既然许兰姣帮了他这样一个大忙,那他这样处理,也算是展现他的仁德了。
“好。”按这个方案利大于弊,燕焜昱答应下来,“既然是子虚提议,那便交由子虚负责。”
祝凌再次拱手:“多谢殿下。”
如果不是为了救下许兰姣,她才懒得陪燕焜昱进入燕王宫,然后掺和到这些破事里。
燕焜昱从曹总管找来为燕王收敛尸体的侍人中随意点了三人后,便带着另一人离开了。
那被选中的三人中,一人去取白绫、匕首和鸩酒,另外两人则拉起许兰姣的胳膊,要将她往最近的宫室里拖。
祝凌伸手拦了拦:“等等———”
拖着许兰姣胳膊的两个人恭恭敬敬地停下,没有因为祝凌突然打断他们的行为而露出半点不满:“乌公子有什么事吗?”
能劝动大皇子改变心意的人,定然是大皇子及其信重的人,日后他们必然得罪不起,不如从现在就卖个好。
“好歹是陛下的后妃......”祝凌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染上些许犹豫,“拖行在地,衣衫褴褛,不妥。”
“多谢乌公子提醒。”那两名内侍道,“那我们便抬着她走吧。”
他们将许兰姣抬到了最近的宫室里,将她放到了地面上,那个去取东西的内侍没一会儿也回来了,他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依次盛放着匕首、白绫、鸩酒。
他们做这些的时候,许兰姣的意识一直处于半模糊的状态,她听到所谓的“死后不入燕国皇陵”的惩罚后,反倒起了由衷的欣喜,如果葬入燕国皇陵,才对她是真正的惩罚。
谁稀罕和燕王这样恶心的人葬在一起!
许兰姣只觉得很累很累,眼皮都要控制不住的粘合,在迷糊之间,她感觉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有一点暖意从肩膀那里流转全身,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了一张如仙似画的容颜———那应该是公主曾经提到过的,应天书院的乌子虚。
那个人垂眸看着他,温柔里带着一点悲悯:“许兰姣,选一个吧。”
选什么?
疲累已经侵蚀了她的神志,呼吸的时候胸腔里都是疼痛,几息后她才反应过来,是让她选择一个死的方式。
白绫、匕首、鸩酒。
“我刚刚问了———”半跪在她面前的人轻声道,“鸩酒是宫廷秘药,喝下去不会有太大的痛楚。”
“好。”许兰姣回答的声音轻得像柳絮,“那就鸩酒。”
那人拿着鸩酒凑到她唇边,喂她将鸩酒喝了下去。这酒确实像他说的一样,见效很快,许兰姣的五感渐渐被剥夺,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她轻声道:“多谢。”
随着这一声过后,她的心口起伏渐止。
......有什么好谢的呢?
祝凌起身,将那个空酒杯重新放回到托盘之上,语气如同叹息:“劳烦你们,将她安安生生地运出去吧。”
*
“许兰姣处理的怎么样了?”
那三个看似被燕焜昱随手指到的内侍里,有一个就是他安插在燕王宫中的暗桩,那个暗桩负责去取托盘之上的事物。
“禀殿下,许兰姣已死。”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内侍跪在地上,“匕首上淬了毒,白绫也是用药水浸泡过的,鸩酒更是由奴亲自准备,除了最后喂许兰姣喝下鸩酒的是乌公子外,没有假借他人之手。”
“乌子虚喂她喝的酒?”
“是。”那内侍回答,“奴在一旁看了全程,乌公子的手与衣袖,都未从酒液上经过。”
燕焜昱想起乌子虚嘱咐他们将许兰姣的尸体安安生生地运出去,不由嗤笑:“可真是太心软了,不过这样......更好。”
*
天亮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大批大批尸体被运出去,扔到了乱葬岗之中。在抛尸的人全部离开后,有几人悄悄潜入了乱葬岗里———他们是来寻许兰姣的尸体的。刺杀燕王的重罪下,她不可能活下来,但......至少要让她入土为安。
他们在尸堆里翻找着,看着那些惨烈的尸体,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直到,有压低了声音的惊呼———
“她在这里!心口是温热的......她还活着!”
面色苍白与死人无异的许兰姣,此时正静静躺在尸堆的角落。
寻找她的人中,有一人伸出手,小心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有一股雄浑到可怕的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
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微弱却有力。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