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迷迷糊糊时,燕王突然听到骤起的嘈杂,有不少人慌乱地呼喊着什么,那些慌乱嘈杂由远及近,转瞬便到了他耳边。
“陛下,三皇子———”
那些声音漂浮似的,隐隐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燕王听到那声音里的急切和惶恐,不由得有些奇怪。
三皇子?燕弘荣?他不是派人去将那逆子抓起来了吗?
难道......?
那未听清的半句话终于在他耳边清晰起来———
“———三皇子反了!”
反了?!
所有的感官刹那回笼,燕王苍老的脸皮抖了抖,睁开了浑浊的眼睛,那呼喊他的,是从他继位时就跟着他的人。
在他面前从来恭敬,仪态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人,此刻慌乱地扑倒在他的床前,汗如出浆,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恐惧:
“陛下,中卫拒不受旨,三皇子、三皇子如今已经打到宫门口来了......最多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便会到永寿宫了......”
燕王猛地起身,余毒让他的脑子一阵阵地抽疼,以至于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怎么可能?他所能调动的军队到此处,最快也需———”
燕王的话在喉咙里戛然而止,他看到了———
透过永寿宫的窗户,不远处燃起的熊熊火光照亮了前半边宫阙,兵戈相接的声音、惨烈的呼嚎、马的嘶鸣、箭划破长空的尖啸......一切声音都由远及近地推了过来。
“陛下!来不及了,您快走吧!”伏在他床榻边的人喉咙里发出曾经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催促,“陛下!”
燕王像是被惊醒了似的,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然后翻身下床,抓了一件外袍便匆匆往身上披:“禁军上卫呢?”
“禁军上卫调动了一半人去追捕三皇子,后面又出兵增援,如今燕王宫里的上卫,只有三成。”扑倒在燕王床榻前的人脸上露出绝望,“三成上卫,根本就守不住燕王宫!”
已经快要入冬的深夜带着凛冽的寒气,在寒气之中,燕王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疾步走到永寿宫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前,掀开字画,墙上有一条细细的缝隙,一块墙板随着燕王逐渐用力的手指而翻转,墙板之后是一个青铜的兽首,燕王将兽首向外拧了三圈,并不算明显的机栝声在殿中响起,燕王睡着的床榻突然向旁边移动了一段,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这是武定之变中废太子曾经的居所,燕王在发现密道后,便借着先王托梦的名义,将这间宫殿修缮后搬入,对外则将其改名为永寿宫。修建过这条密道的匠人,都被他暗地里处死了,在匠人死去后,他每年都会派心腹维护这条密道,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燕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点阴沉的笑意,他从案几上取了一盏灯烛置于手中:“走。”
只要能拖到天亮,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好儿子燕弘荣,可就要面对天下的诘问了。
*
身着盔甲的燕弘荣提着一柄朔刀,一脚踹开了永寿宫的殿门。
门后空荡荡的,只有烛火在墙壁上摇曳,投射出奇形怪状的影子。
燕弘荣一步一步地走向永寿宫深处,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随着他越来越向前,血色渐渐爬上他的面颊。
已经有人向他汇报过了,从破攻破宫门的那一刻,永寿宫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向外打开过———也就是说,他那个喜怒无常的父皇,此刻仍在宫中!
燕弘荣走到了尽头,一刀横出,浅紫的帷幔层层落下,在地上堆成似云般的软团,但那张床榻上,空无一人。燕弘荣伸手在被衾里一摸,只感受到丝丝余温———
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跑了。
一念及此,燕弘荣握着朔刀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手背上隐隐爆出青筋。
零碎且慌乱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是跟随着他的人到了。
“殿下......?”
“殿下!”
“殿下———”
燕弘荣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他的属臣簇拥到他身边,大多数人脸上都沾着未干涸的血迹。
“我到永寿宫的时候,父王不见了。”燕弘荣闭了闭眼睛,牙关因为用力已经感受到了隐隐的血腥气,他咬牙道,“所有人分头去找,务必要将父皇安全地带回来。”
安全这个词被他说得重极,仿佛是在啖什么人的血肉一般。
燕王不见了?!
燕弘荣身边的属臣均是心头一凛,他们走到这一步,是决计不能回头了!所以———
燕王必须死在今夜!
*
永宁城,郑氏宅邸。
后院之中,被部曲团团包围的郑氏家主涨红了脸,平素的风度在此刻几乎消失殆尽:“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没人回答他,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黑夜中不断地响着,压抑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郑氏家主环视着黑夜中那些拿着火把的人,不由质问道:“身为我郑氏部曲,不听家主调动,你们是要反了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