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与苏相视一笑：</p>
“医生在哪里都能做，这个世界上也从来不缺医生。</p>
“因为，学医救不了世界。”</p>
…………</p>
“所以，你觉得学医能拯救世界吗？”</p>
梅趴在冰冷的办公桌上，脸颊枕在湿漉漉的衣袖上。</p>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整个房间内再无第二个人。</p>
但她真的得到了回应，那是一个略有些机械、呆滞，甚至分不清男女的声音：</p>
“恕我直言，博士，无论是什么职业都不可能拯救世界——如果世界执意要毁灭的话，如果毁灭就是世界的命运的话，人类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结果。”</p>
“哈——哈——”梅有气无力地发出两个音节，她不再言语，就好像睡着了一样。</p>
“博士，根据计算，您现在正处在悲伤、愧疚的情绪之中。如果您是因为拆解了逐火一号，让我变得无家可归而感到愧疚，那大可不必，因为我在这里已经找到了新家。”</p>
“自作多情……”</p>
梅苦笑着骂了一声，但她随即意识到，这个人工智能并非是在自作多情，而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宽慰她，只不过它并非人类，也无法全然理解人类的感情，只能就着既定的算法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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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在数据库里读取宿命论相关的内容吗？”</p>
“是的，博士。我不能理解，你们人类为什么要塑造出这样一种绝望的概念？这种做法的意义何在？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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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博士，我忽略了一个问题——人类的前景确实是绝望的：即使没有崩坏，人类受限于生命，始终无法走出太阳系，就必定会在数千年、最多上万年后面临资源枯竭的末世……</p>
“假使人类能利用太阳系中所有的资源，太阳也会在约五十亿年后发生超星星爆炸而毁灭整个星系……</p>
“假使人类能够走出太阳系，寻找到新的家园，但宇宙也终有其寿命的极限，当整个宇宙毁灭，重新塌缩为爆炸前的奇点，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除。那人类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所以人类其实就活在绝望之中。”</p>
“你说得对。”</p>
梅重新戴上眼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相比于注定毁灭的结局，人类自我营造的宿命论的绝望其实根本不值一提。</p>
“可人类还是要挣扎，只因为——就算命运真的存在，如果终点早已被安排妥当，那走向终点的道路也该由我们自己决定。</p>
“而假使被命运注定的不止是终点，而是整条道路，那也无所谓：我们必将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这条道路，迈过坎坷、斩断荆棘、欣赏每一朵鲜花，又在小溪旁将一路的伤口包扎……直到终末降临。</p>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脆弱又坚韧，理智又感性，明明最怕死最自私，却又总是喜欢逞强做自己做不到的事……</p>
“我知道，你肯定还是不明白。所以我要说的其实是——</p>
“学医能拯救世界吗？我也不知道，但正是依靠着我所学的医学知识，我才能将融合战士计划推进到这一步，只要这个计划最终完成，那先前一周内数千个生命为之死亡就绝不是毫无意义的。</p>
“所以，你的模拟计算其实早就结束了吧，可以告诉我结果了吗？”</p>
“是的，博士。根据7846个样本建立的模型，在逐火之蛾的所有成员中，与舍沙基因适配度超过0.01%者，无；与夜叉基因适配度超过0.01%者，无；与帕凡提基因适配度超过0.01%者，一人；密多罗基因尚未进行实验。”</p>
“与帕凡提基因适配的人是……”</p>
“是第五小队分队长：凯文，基因适配程度：43%。已自动进行手术成功率计算……计算完成，在现有条件下的手术成功率为7.5873611%……”</p>
“……”</p>
梅伸手关闭了人工智能。</p>
她又将房间内的灯光尽皆熄灭。</p>
她忽然明白瓦沙克和勒兹伦为什么喜欢黑暗了。</p>
用黑暗的环境来模拟漆黑的夜，没有星的璀璨，没有月的皎洁，更没有其余人打扰。</p>
在如漆般黏稠窒息的黑暗之中，一个人所能做的就只有沉默、沉默着思索一切。</p>
我们所做的是否都是值得的呢？</p>
我们的一切罪孽能有洗净的那一天吗？</p>
我们真的能战胜崩坏吗？</p>
当一切走向最后的命运之时，无关乎成败，最在乎的那个人，他/她会与自己并肩接受一切的裁决吗？</p>
这一切的一切的答桉都已注定，只是对应之人自己并不知晓。</p>
所以，洗洗睡吧……</p>
梅打开暗柜，取出一粒安眠药就着温水咽下，随后安静地躺在床上。</p>
药效会在三十分钟内让人入眠，但一小时后，她张开眼，看了眼闹钟，轻轻叹了口气。</p>
麻木地走到暗柜前，再次吞下一粒药，安静地躺在床上。</p>
半小时……</p>
一小时……</p>
两小时……</p>
梅再也没能入眠，她就这么睁着眼睛，直到天明。</p>
（第三卷，完）</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