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贼!” “恶徒!” “这是我一家的活命粮啊!求求你们,看在同为楚人的份上,不要全抢走了。” “秦军要粮食还会给吾等钱,怎么我楚国的军队却要来空手白抢?” “钱?你们竟然还敢收秦人的钱,把钱一起交出来,要不然你就是秦人走狗,乃公砍了你们脑袋!” “呜呜呜,你们抢粮食就算了,怎么连釜甑也要抢走!” …… 竹邑城中,哀声遍地,哭嚎满城。 在秦人撤走,楚军光复此地后,竹邑的楚人居民并未迎来自由幸福的生活。 相反聚集在城外的数万楚国大军,竟然派人入城从他们手中抢掠粮食。 按理说秋收才过了两三个月,城中粮食应该会充裕不少。 但可惜秋收完的第一时间,楚军就征收走了大部分粮食,运到前线供应项燕大军。 之后秦军抵达,项渠又提前将竹邑的府库存粮搬了大半,剩下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点都不给秦军留下,意图让秦军抢掠此地楚人,激起民怨,等到楚军反击时这些人便可举旗相迎。 结果秦军确实征了城中楚人的粮食,但这些楚人的怨气却不多,一来是秦军尚给这些楚人留了最低的活命粮,省一省还是能够一家人活下去的,挨到开春后,捡点野菜果蔬,又要再宽裕一些。 能活下去,自然就没人愿意用命去拼。 二来则是秦人给了钱,用钱强行购买和空手白抢可是两个概念,故而此地楚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秦人的厌恶并不多。 特别是相比如今收复此地的楚军,这些所谓的一国同胞竟然开始强抢本地楚人家中的最后一点活命粮食。 有热血壮士奋起反抗,守护家中存粮,被楚军士卒当场斩杀。 也有人张口叫骂,被按在地上割去了舌头,只能呜呜叫着,满嘴是血。 还有各种妇孺老弱的哀嚎哭泣声,不绝于耳。 “禀将军,我军从城中已征得军粮,可供我军食用七八日,釜甑等一应器具也补充完毕。” “嗯,这些粮食足够赶到彭城了,速速派遣斥候北上,探明秦军方位。同时让士卒在此休憩一夜,明日便要启程出发。” 项渠满脸冷漠,他自然听到了竹邑那些楚人哭天抢地的哀嚎声。 但他不在乎。 缺粮吃算什么,如今整个楚国都缺粮。 如果他不能快速击破赵佗,收复彭城,打通东北方的运粮通道,要不了多久,淮北战场的几十万楚军全都要饿着肚子被秦人屠戮。 相比于此,牺牲一个小小竹邑的楚人又算得了什么? 只有为他麾下大军提供足够的粮秣,让项渠能击破赵佗部秦军,方才能挽救楚国倾覆之危,这才是为了真正的大局着想。 大局之下,小民生计不需要考虑。 “将军,真要出兵追击赵佗吗?” 景同满脸忧色。 项渠虽然下令两次焚烧舟船,但楚军现在占据了睢水两岸,只要花上点时间,两三天内就能造好大量船只,接受睢水西岸的粮草补给,根本不用这般强抢竹邑民粮。 但项渠等不及了,在知道赵佗率军北逃后,他就做好了追击的准备。 除了留下五千人造船,从睢水对岸转输后续粮秣辎重外,项渠要率领剩下的三万人带着从竹邑抢掠的军粮,速速北上,直取彭城。 此刻,面对景同询问,项渠轻叹一声。 “子同,你说我们还有选择吗?” 景同咬着唇,这个来自景氏的青年才俊心里也明白。 他们没有选择。 赵佗率秦军逃了,让他们成功收复竹邑,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项渠这支楚军的战略目的是要击败秦军,收复彭城,打通连接鲁地和齐国的通道,将鲁地的粮食运到陈郢战场,甚至去向齐国借粮,以求让楚国继续撑下去。 这一切,都需要道路通畅。 如今赵佗虽然逃走,但其麾下兵力犹存,依旧可以牢牢占据彭城,隔绝东西交通。 秦军只要死守彭城,那局势就和之前一样,足以将楚军耗死在这里。 “彭城必须拿下,而且速度要快。” “如果时间迟了,我们就算拿下彭城,等不到东边的粮食运到陈郢去,父亲麾下大军恐怕就撑不住了。所以我必须紧随在秦军身后,一路追击,将赵佗击败才行!” “此战我们没有选择!” 项渠恨声低语。 而且他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下相方面接到他的传信后,出兵五千人,由他兄弟项越带领,直扑彭城,虽是攻敌要害,但实则也是处于危险之境。 如果项渠不紧随跟上支援项越,那项越的五千人恐怕就要被赵佗回军围歼,项氏一族的力量都将折损于彭城。 不管是为了项氏,还是为了楚国的存亡。 项渠都没有选择。 他必须北上,必须夺取彭城! “将军心意,景同知矣。只是那赵佗素来狡诈,恐怕秦军会在路上对我军埋伏,此去彭城,我军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 景同开口,脸上满是忧虑。 特别是看着眼前项渠的模样,他就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了,去年时候,景同跟着左司马昭平,也是渡过睢水后北上追击,一路跟在赵佗率领的秦军身后。 然后,他们就遭遇了泗水大败。 左司马兵败自刎。 想到此处,景同不由打了个寒颤。 …… 彭城以南三十里的道路。 有土墙拔地而起,将整条道路隔成了南北两截,土墙虽是仓促间赶制,但因为其长度还不到十米,工程量有限,被秦军修的有模有样,夯的十分结实。 墙前有壕沟深堑,鹿角木栅,地面和沟里洒满了铁蒺梨。 墙后有可供士卒站在上面持着武器防御的台阶,再往后十多米则有更高一截的土制高台,可供士卒站在上面向墙外抛射弓箭弩失。 这般样式的防御壁垒,一直往彭城方向,每隔一两里便有一道,足足有连续七道之多,后续壁垒旁还设有可供前方士卒退却的狭小通道。 通道侧有专门拿着大斧长戟的士卒守卫,若有敌人敢尾随进来,来一个砍死一个。 在七道壁垒后,则是一片开阔的地段,扎着一大片秦军营寨,此刻正有缕缕炊烟缭绕,秦军士卒正在烧水造饭,饱餐一顿。 “想要前往彭城,就要破我七垒才行。” 赵佗带麾下诸将巡视了这条路段的防御,颇为满意。 此条道路是他专门挑选的战场。 道路其实比较宽阔,足有七八米宽。 只是在这条道路的东侧紧傍着一条小河。河不是很大,冬日的水也不算深,但敌军也绝不能从河中绕过壁垒,因为敢从水路绕行,那壁垒之后严阵以待的秦军弓弩手就能将河中的敌人射成刺猬。而且河对岸也是峭壁烂路,就算楚军渡河也无法通行。 在道路的西侧,则是一段陡坡,坡上的树木杂草已被秦军清除干净,露出光秃秃一片,地面上还被秦军挖的到处是坑,很难行走,一不小心就得摔一跤。坑上坑下还洒满了尖锐扎脚的铁蒺梨,光是看上一眼就感觉脚疼。 敌人若想从西面陡坡通行,首先满是坑洞的坡路就很难走,第二还要小心防范地上的铁蒺梨扎脚,第三还得被壁垒后的秦军弓箭手射击。 能够从陡坡一段成功通过,绕开壁垒的,都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大军根本无法通行。 所以敌人若想让大军通过此条道路,就只能正面冲击秦军壁垒。 只是冲破一层壁垒,后面又是一层壁垒。 一层接一层,足足有七层之多。 敌军必须要连破秦军七垒,击溃所有防御的秦军守卒,才能抵达真正的秦军大营所在。 秦军大营前,是一片宽阔地带,可供秦军主力列阵迎敌,架好强弓劲弩,直面突破七道壁垒后抵达此处的敌人。 “那项渠既让下相出兵袭击彭城,又让相邑起兵来攻,自然是打着分散我军兵力,让他好形成以众击寡的局面来合围我军,所以他此番必定偷渡睢水过来与我军交战。” “只是他楚人占据优势,我又何必在睢水畔和他对敌呢?” “敌进我退,他来攻我,我走便是,主动权可是一直掌握在我军的手中。” 赵佗走上一处土台,眺望前后营垒景象,见到秦卒们还在不断加固土墙,营造防御措施,不由颔首道:“吴孙子所言,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 “用兵打仗,自当要将战场的选择权握在手中。睢水的形势,对我军不利。那我便寻找对我军有利的战场。” 赵佗瞥了一眼认真倾听的卢绾、钟离眛等人,便考问道:“阿绾,我曾与你吴孙子兵法阅览,你可还记得吴孙子所言六种地形。” 卢绾略一思索,拱手答道:“回将军,吴孙子所言地形六种者,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 赵佗颔首,又转向钟离眛,开口道:“钟离,那你说说此处地形。” 钟离眛微微一笑,自然不会被这问题难住,他伸手指向道路两侧,说道:“此路东有河水之阻,西有陡坡蒺梨之险,路狭且险,乃是地形六者中的隘路也。所谓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 “如今将军先据隘路而守,营七垒以待。楚军若来,在这隘路上,就不能发挥出兵力优势,只能以有限的兵力迎面攻我七垒,攻防之下楚人必将损失惨重。” “就算他们能连胜连捷,破我七垒而至,那也势必士气衰竭,精力疲惫,如何能敌我以逸待劳的秦军锐士,故而楚军虽众,我军虽寡,但最终胜利者,必定是将军!” 钟离眛说到最后,神色略带兴奋。 “然也,此地乃隘路,我军抢先居之,则优势在我!” 赵佗点头赞许。 卢绾和钟离眛两人都在认真学习兵法,说出来头头是道。 卢绾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可是将军,那楚将项渠若是真的追来,见我军摆下如此阵仗后,他真的还会强攻吗?若是楚军不战而退怎么办?” 赵佗侧首,看向南方睢水方向。 “他会强攻的。只有攻破我军,夺取彭城,楚国才有存续的机会。他若退走,楚国必亡。” “此地,便是我和他项渠的决战之所!” 话到此处,赵佗眼中满是战意澎湃。 “项渠,我就在这里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