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海像是在一望无际的黑夜里奔跑,看不到敌人,也看不到援军,耳边只能听到沙沙的风声和胸口处传来的剧烈的心跳声,这种绝望感是前所未有的,让他觉得一贯清醒有序的世界突然崩塌,接着不见了。那是他16岁时,独自在渝州岛大片荒漠上执行夜间任务的情形,漫天遍野、一望无际的黄沙中,只有他一个人在奔跑,他想着一定要赶紧跑出去,就算死,也要死在明显的地方,不然,他很担心弟弟和父亲会把沙漠翻过来,去找他的尸首,那很浪费时间。
是的,那个时候他在乎的重点,竟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怕浪费亲人的时间。
于浩海自嘲地笑了,艰难地翻了个身,嗓子像被砂纸划了几道,很干,很痛,他微微咳了一声。
“哥!哥!”坐在床边打瞌睡的尹瀚洋察觉到他要醒了,连声叫他。
“……瀚洋?”于浩海睁开了眼睛,看尹瀚洋正晃着他胳膊。
“总算醒了!”尹瀚洋去到冰箱那里拿了一瓶冰镇果汁,扭开盖子回来递给于浩海。
于浩海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凉爽的柚子汁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嗓子,让他觉得舒服很多。
“这是哪?”于浩海转动脑袋看周围。
“雪莱上将的房间,我们坐着大部队的车回军营,下车的时候你躺着不动,我以为你睡着了,谁知道你竟然发烧昏过去了!弄得大家手忙脚乱,把你抬这里了。”
于浩海看到手背上贴的白色胶布,知道他们给打了退烧的点滴,他苦笑了一下,没想到竟然病倒了,还病到不省人事、昏过去的地步。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啊?怎么不舒服都不说?”尹瀚洋皱着眉责怪他,“你脸色都没什么变化,医生量你的温度,靠,都40°了!”
“……哪来的医生?”
“咱们这儿的队医啊。”
还好,要是直接晕在那人面前,那可真是丢脸到无极限了。于浩海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凌晨1点,他感慨道:“这一夜好长啊。”
“……哥,这都第二天晚上了,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尹瀚洋把手放到于浩海脑门上,“不烧了啊,怎么还说胡话。”
于浩海听了都很震惊,Alpha本来就比旁人要健壮得多,很少生病,更别说自己这种体质了,他一时觉得惭愧,叹道:“咱爸知道吗?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我。”
“我没让告诉,他跟统帅去审问还活着的匪徒了,也顾不上咱们,医生给你输液后,看你烧往下退了才走的,”尹瀚洋眼睛躲闪着,又补充了一下,“队医。”
于浩海嗯了一声。
“还要柚子汁吗?”尹瀚洋问。
“再来一杯……雪莱将军这里怎么有柚子?”
尹瀚洋推开冰箱门给他看里面整齐排列的一个个圆滚滚的黄皮柚子,和榨好的瓶装柚子汁:“他让食堂采购的人买的,你不知道他多稀罕你吗?再说,你现在可是名人了。”
于浩海接过果汁,坐起来靠在床头,看尹瀚洋从木头架子上找来了今日白天的报纸,打开头版头条,就是于浩海智斗匪徒的大头新闻照片。
“天,”于浩海不忍直视,把报纸按下,“放这么大照片是要拿我当门神吗?”
尹瀚洋哈哈笑道:“今晚新闻上全是你,部队战士坐在一起看新闻,莱恩气得嘴都要歪了,笑死我了,这些年关于咱们家的新闻就没有好新闻,这回头一次全是夸的。”
于浩海知道当时救下来的剧院里的观众,大多都是皇亲国戚,包括统帅父女都在,所以可以说是以于凯峰为首的军方和王室首次“破冰”,媒体见风使舵,自然要大大赞颂一番。
尹瀚洋见于浩海喝了果汁,淡淡笑着,好像心情好了些,便斗胆问了一句:“哥,我听说,你又是爬高墙撬电网、又是下半夜撬营队的门,是不是想出去找方倾问一问……莱恩说的那话。”
“嗯,”于浩海扯动嘴角,“我问了。”
“他……真的收了?”
“收了。”
“靠,那他跟你……”尹瀚洋觉得无法理解,“体检的那天,他还说想你。”
“我也理解不了……那是什么意思,”于浩海低下头,手指摩挲着杯子,“他那天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你的。”
“……什么?!”尹瀚洋站了起来,吓得连连后退,“不会吧?那天你们没见到?从那以后你就心情不好,我以为你们就是吵吵架,他也没跟我说啥啊,就是正常体检,然后说想你,还给我拿了个蛋糕,说是袁真做的,我没走出屋子就吃完了。”
“……蛋糕,”于浩海想到公主的话,这下对上了,苦笑道,“他可能是想亲手给你做一个,但是不会做,就把袁真做的送你了。”
尹瀚洋愣在那里反复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于浩海看他满脸的惊恐,笑道:“是很分裂吧,我也想不明白,可能一开始就更喜欢你,所以……”
“哥,”尹瀚洋示意他别往下说了,“咱们兄弟是一辈子的,别的话都不用说,你了解我。”
“嗯,”于浩海叹了口气,头向后仰,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夜色,“他三岁时到咱们家,爸爸问他咱俩谁帅,你还记得吗?”
“记得,印象深刻。”尹瀚洋说。
“是啊,连咱爸都不能昧着良心说我比你帅,但是他说了,”于浩海自嘲地笑,“撒谎精,从三岁就开始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啊?”尹瀚洋挠挠头,“我还是理解不了,咱们家和方家的关系,他也不至于是故意耍你啊!”
“可能是看我比较凶吧,有件事你不知道,当时……我把他困在岛上有一周左右,咱爸把他送回家的。上次,咱俩把那个强/奸/犯给剁了,也把他吓够呛,估计……从那时候就想着怎么摆脱我了。”于浩海把剩的果汁仰头喝完,像是喝完了一杯烈酒,已经看透了。
尹瀚洋这才懂了前因后果,有点理解方倾了,别说他一个小小的Omega,就连他这个弟弟,有时也因为于浩海做的一些事而心里发怵,所以方倾急着甩开他,也能理解了。
“哥,算了吧,没有Omega也不能怎么样,咱们水星很多人都没有老婆啊,不也活得好好的,再说了,很多Omega因为选择多,都……太渣了,”尹瀚洋不住咂舌,“你还记得咱们念书的时候,学校里有个Omega吗,他有多少个男朋友来着?”
“17个。”于浩海说。
“是啊!这还是暴露出来的,当时那些Alpha都疯了,打得昏天暗地的,咱们都停课了两周,为了解决这件事。”
于浩海对那件轰动Bate学校的事记忆犹新,点了点头:“是啊,他们每个Omega,都有一万个选择,我们能耐他们何。”
“你看咱们爸爸的感情怎么样?”尹瀚洋问。
“神仙眷侣,特别恩爱。我记得小时候咱们俩第一次动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就是因为他们太肉麻了。”
“哈哈哈哈,”尹瀚洋笑道,“是啊,真让人受不了,后来爸爸才让咱们和他们分楼层住。”
“我就是想追求那样的感情,独一无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才落到这个下场。”于浩海轻声道。
“我也想啊,你看虽然嘴上说喜欢我的Omega那么多,但我也知道,他们都图我的脸,”尹瀚洋毛躁地刨了刨自己的头发,“可我也有老的时候啊,那等我不帅了,不就抛弃我了?”
兄弟俩同时唉了一声,这水星的Omega,实在是太渣了。
“你再睡会儿吧,明天早上就完全好了。”尹瀚洋说。
“嗯,”于浩海从衣服内侧兜里掏出一个曜石十字架项链,看了一会儿,递给尹瀚洋,“帮我扔了吧,本来想还他,但忘了,反正……我是个穷光蛋,不还他也行,估计他也不差这么一条。”
“你是个穷光蛋?”尹瀚洋纳闷起来,接过项链,“姓方的说的?”
于浩海低垂着眼睛,没说话。
“靠!”尹瀚洋这下明白哥哥为什么万念俱灰到发烧昏迷的地步了,他这是被方倾狠狠羞辱了啊!
他刚想说你要是穷光蛋那还有谁是有钱人,突然想起刚给医院捐了6个亿的什么秘书长,瞬间萎了,只站了起来,忿然道,“他怎么这样?那他还给你这个项链?”
“……是我抢的,所以他也没做错什么,一开始就是我逼的,”于浩海平静地道,“这事从明天早上起,就全翻篇了,咱们永远不提。”
“好。”尹瀚洋和哥哥对了一掌,把项链揣到兜里,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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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倾是一路懵着回到医院里的。虽然歌剧院里的人质们全身而退,甚至没有一人中枪伤,但几千人中不乏老年人,大多惊惧异常,受到惊吓,个别年轻的Omega有个心脏病或是呼吸症的,也瘫在了地上,不能动弹,救护车足足用了六辆,才将人都拉到了医院。
方倾从那间屋子里呆呆地走出来,耳边回荡着于浩海的话,没愣多久,就被护士抓过去救治患者,直到下半夜,他才坐着医院的班车,丢了魂一般,回到了家里。
客厅里青羚在跟人打电话,多是去问候的,这一夜太多贵族们参与到了这件事中,很多人惊惶不安,彻夜难眠。方倾进了自己的卧室,把外套一丢,疲惫地趴到了床上,听到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那么我宣布,我这条鱼,从此离开你的大海了。”于浩海的这句话和决绝的表情,反复像过电影一般闪现在方倾的脑海里。
他什么意思?他要跟我分手?他好大的胆子,说什么不想待在海里了?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因为我没去看他?就因为我去是去了,看的不是他是别人?
方倾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他难道会以为自己真的喜欢尹瀚洋?不是吧,那也太傻了!至于那个秘书长,完全就是钓着……啊,这个词使用的太糟糕了!就怪青羚爸爸,天天说钓着这个钓着那个,弄得自己想都没想,就也说钓着了,其实哪是那个意思啊!那就是“商务谈判”而已啊,雷蒙的投入也是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有回报,自己怎么会对雷蒙有意思呢?至于什么红珊瑚宝石,那也不算是定情信物,青羚爸爸收了很多人送的各种礼物,最后都变卖了,将钱投入到医院的基金调度了,不然三年一次的大病报销,钱是从哪儿来啊?不就是这么一分一厘攒的吗?没有青羚的外交,怎么会有医院的今天,至于什么凯文逊王子,那更是无稽之谈啊!
于浩海有没有脑子,怎么会这么想我?!
方倾越想越来气,把枕头狠狠地砸到地上去。
这个大柚子是不是疯了,以为我给他戴了几顶绿帽子吗?!雷蒙一顶、凯文逊一顶、尹瀚洋也一顶?!还说他自己是嫖.客,那他是嫖.客,不就骂我是鸡吗?!哦,我现在不是猫了,改成鸡了?!
方倾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到地上气得跳脚,把桌子上的钢笔、尺子、书本、摆件全推到地上去,发疯般地摔东西。
“方倾你干嘛呢?疯了啊?!”青羚在客厅听到动静,开始骂他。
书本中夹着的木棉花水晶薄片露出一角来,方倾一屁股坐在床上,一边气得发抖,眼眶乱晃,一边看着那红色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