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人么？”老人问。</p>
“是啊，我家里人，我还以为他们都死了呢，没想到竟然还记得我。”</p>
“他们说了些什么？一些叮嘱，还是介绍信，帮助你在这里能活的更好些。”</p>
男孩摇头，“都不是老爷子，战争结束了，不管是大景，还是更遥远的王朝，就连妖魔都退去，藏匿回深山中，就像一场梦一样。”</p>
“梦？”老人笑了笑。“梦可不会流血。”</p>
“战争怎么结束？生活在这里人一代又一代以口述传承历史，我们不识字，也没多少文化。但我们对战争了如指掌。这战火一旦烧起来，不将点燃者和周围的所有东西全部烧毁是不可能停下的。历代都是如此，我们不抱指望。”</p>
“不。”男孩摇头，老人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认真，他似乎从没这样认真过。孩子终究是会相信一些美好的希望，这点老人并不意外。可下一句话让老人愣住了。</p>
“他们说人间出现了一位神明。他止息了战火，驱逐了欲望，并将希望归还给了众人。每当旷野上响起古老而悠扬的音律，人们便会做梦，而梦醒来之后，他们看见的街道，村庄，城镇，所有的所有都成为了原样。”</p>
男孩十分流利地复述信件中的内容，这当然是复述，因为老人知道男孩和他一样没有知识文化，说不出这种像古老箴言一样的句子。男孩大概看过了许多遍，在心中不停地默念，并找到些人帮助他认识上面的字句。</p>
他在念诵，像老人听闻的那些歌谣中的‘神启’。</p>
男孩很投入，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老人始终沉默的神色变化了，他微微睁开了那对昏黄且依旧有神的眼睛。</p>
暴雨都无法遮住那对眼睛中的清澈，在老人的枯瘦蜡黄的脸上和眼眶中呈现出来，宛若沙漠中的清泉。</p>
而这清泉也倒映着光亮。</p>
这瑰丽的景色太过晃眼，让男孩也停下了话语，他一愣。</p>
风暴中也能看见光亮么？男孩想着，跟着老人的目光回头，刺目的光芒让他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久违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打在他脸上，连疤痕里的未干的水珠都照的透亮。</p>
原来……他一直沐浴着阳光？在这风暴之中？</p>
厚重黑云被撕裂，天穹破开，空洞处满溢出光芒，泼洒大地。不知是否是错觉，男孩感觉耳边的风声都变小了很多，浪潮的咆孝声也在退却。</p>
一股悠扬而古老的旋律从四面八方响起。</p>
夹杂着很多人的欢呼声。</p>
他们本该被风暴吞没，可在黑暗中，光芒重新降临，给予了他们新生。</p>
“老爷子你听到了么？”男孩问。</p>
老人没有回答。</p>
男孩的目光在光芒披洒的大地上，得救振臂欢呼的众人上，他却始终望着光芒的根源。常年出海捕鱼，迎着烈阳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他没有男孩那样下意识地害怕阳光。</p>
所以老人看见了……他！</p>
“天呐……”这苍老生锈的嗓子不知多久没有这般感叹。</p>
云层开裂之处，一头蜿蜒的龙形巨影掠过。</p>
这头庞然大物背负着天光，投下狰狞巨大的影子。老人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与太阳光一样灿烂的金色。</p>
伴随云层撕裂的区域越来越大，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他。</p>
暴雨停息，浪潮退去，人们沐浴在新生阳光下向他礼拜。</p>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从始至终这头庞然大物也没有向大地上的人们投下目光，只是在云层上方蜿蜒着远去，消失在无穷无尽的大海方向。</p>
男孩兴奋的呐喊冲击老人破旧的耳膜，让老人从恍忽中惊醒。</p>
“看啊！看啊！”他振臂，用手指向大海。</p>
老人抬头，大海的海面仍然漆黑，像一大块嶙峋黑石。可上方，厚重云层裂出一道路径，弯曲着，向大海垂下金色的薄纱，像从天而降的金色瀑布。而金色瀑布与漆黑大海的汇聚之处，终于是老人熟悉的那缕碧蓝。</p>
“很美吧？”有人问道。</p>
老人下意识点头，却发现这声音并非他熟悉的任何一个人。</p>
此时，一位高大黝黑的男人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同眺望着这大海。</p>
“送信的叔叔！”男孩看过来，打招呼。</p>
男人也笑着摆手。</p>
“是啊，很美。”老人回答道，他的确上了年纪，风暴退去后，他的嗓子反而变得沙哑了。往常熟悉的海风吹过来，竟让他感到些许冷意。</p>
“感谢您这么远地过来给那孩子送信，他确实很高兴，被他家人送过来后，我很久没看见他笑过。”老人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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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捕鱼成功的时候不高兴么？”男人问。</p>
老人笑了，脸上褶皱拧成一股，“这我倒是忘记了，每次捕鱼成功的时候，他的确很高兴，笑的也很开心。”</p>
“我想……问个问题。”男人抬头，他望着那道从天穹上垂落的金色瀑布。</p>
“您说。”</p>
“在大海中，老人家你是怎么辨别方向的？出海之后，海洋对于船里的人没有任何区别，看不到岸，放眼过去都是大海，似乎哪里都能走，哪里都能去。”</p>
“方向啊，我们在大海中不能迷失，若是迷失了，就找不到归家的路了。”老人一顿，“知道恒定不变的点位么？大海弥漫，无边无际，不知东西，只有观看太阳、月亮和星辰而进。天上的星辰，月亮，太阳，就是我们前进的点位。就像把船用船锚固定在港口一样，这些东西也紧紧地将我们与归途固定在一起。”</p>
听完，男人却坐下了。</p>
“是啊，那他的锚在哪呢？”他轻轻地发问，老人疑惑，也没有打扰。毕竟有些事情终究无法左右，比如需要回到岸上的人们，他们需要看着方向，确保自己不会迷失在海上。但终有一日，外出捕鱼的老者会静静地躺在船肚中，任由木船一直往海洋深处飘去。唱着那首上了年头的情歌，荡漾着海水，不再归来。</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