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表情认真:“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陛下如今方登基不足半年,殷王建成、齐王元吉仍在虎视眈眈,陛下若言罪在己,岂非被他们诋欺?还请陛下将今日之罪移咎于臣,将臣策免。”
这话听得李世民刺耳极了。
他能想到会有臣子来劝自己下罪己诏,但未曾想到,会有臣子来要求主动替他背锅。
一时间五味杂陈。
李世民:“朕不会因灾异免你的。”
明明是他自己下的命令,推给大臣算怎么回事?
“君臣之义如父子,哪有父亲拿儿子顶罪的道理。”
房玄龄简直哭笑不得。
陛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得嘴上占我便宜。
“行了,移咎策免什么的你别想,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回去替朕拟一份罪己诏,罪责在朕这个天子,不在你。”
“而且,日蚀这事,朕……”顿了顿,李世民没有说下去。
房玄龄还想试图抗争一下关于代主受过的事,被李世民派人强硬地送回了中书省。
才转头,李世民就见到屏风后面探出了个小脑袋。长乐公主睁着迷蒙的双眼,困惑:“耶耶,为什么金乌闭眼睛让天黑,要你去道歉呀,难道耶耶养了金乌?”
李世民没有敷衍女儿,他沉吟片刻,“因为耶耶是天子,从‘天’那里得到了尊贵的身份,就要担任起相应的责任。”
除去底层百姓,大多数人都知道日蚀不过是天象的一种,不然,怎么会有太史令这么个检测天象的官职,提前告知皇帝何时有日蚀,何时有流星?但是,皇帝需要天子这么个身份来保证正统,统领万民。
享受了百姓因“天子”身份顺从的福利,自然要承担天灾带来的百姓怨怼。
*
“父亲,日蚀的事,我们要不要……”
还是那个书房,还是那对父子,崔家长子怂恿:“儿子看那李二绝不是好相与的,他迟早要对世家下手,不如趁这次日蚀,杀一杀他的气焰!”
“比如?”
“比如,儿子可以偷偷找人散播那李二无道,才有上天降罪,必然能搞得他焦头烂额。”
崔家家主:“……”
忍住,傻儿子是亲生的,要耐心教,不能上棍子打!
见父亲不说话,崔家长子压抑着雀跃之色,“父亲认为儿此计如何?”
崔家家主问他:“我们世家最怕什么?”
崔家长子不加思索回答:“天下大乱。”
“为何?”
“乱世人人如草芥,世家也无法免俗,甚至,正因为是世家,有粮,有财,那些蛮子,那些底层的泥腿子,更会粗俗地对待我们。”
历史早已说明,比如侯景之乱,正是起因于侯景——一位被门阀士族看不起,羞辱过的武夫。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当时多么宏大的两个世家,在侯景起兵作乱,攻破建康城后,被屠杀到几乎消亡殆尽,同时遭遇屠杀的还有其他世家。
一旦朝廷不稳,天下有乱,他们世家什么也不是。
“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让为父去做使百姓生乱的事?”崔家家主看上去似乎不大高兴,“那李世民若是没有做迁移百姓的事,你在背后给他捣乱,使他声名受损,是对我们有好处的事,但他既然真的做了不好的事,你还往那火苗上浇油?”
生怕百姓不揭竿起义是吧?
崔家长子:“也……不一定会到那个地步?”
“陈胜吴广当时,也不一定到那个地步。”崔家家主严肃起了脸:“你是世家子,不是赌徒。”
“而且,你觉得那李世民是傻子吗?”
崔家长子摇摇头。要是傻子,还能赢过他那太子大哥?
崔家家主:“他不傻,那他为什么要做春耕前迁移百姓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说,他是不是等着人跳出来?这日蚀……焉知不是滋味楼那位,帮他做出的天象?”
崔家长子瞳孔骤然一缩。
然而,不是所有世家都像五姓七望这般,看得透彻,决定按兵不动,不少小型世家试图在这次天狗食日中赌上一把,派人煽风点火。
他们在暗中鬼鬼祟祟——
“百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天下?乱就乱吧,那是李唐的天下,百姓过得苦,又不是我们过得苦。而且,天下乱了,首要被针对的就是五姓七望,势力重新洗牌,说不得,咱们在新朝,也能站到五姓七望的位置。”
一场日蚀,让得不少牛鬼蛇神跳了出来。
他们撺掇着百姓怨言加大,罪己诏还未拟发,李世民一下子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而崔家家主派去河北调查的人回归,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去汇报情况。
“如主子所想,河北不太对劲。”那部曲舔了舔干燥的唇,嗓音沙哑。
“据留守的官吏所言,河北两三个月没有雨下了。”
崔家家主深呼吸一口气,语调急迫:“让崔家不论主支旁支,都把手收起来,安分一段时间,之前有敢推波助澜日蚀之事的,立刻入宫跪地认错,任咱们那陛下处置,冥顽不灵者,休怪吾不念情分!”
“事态紧急!速速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