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害怕么,死亡。”他低声问。</p>
“我缺少那种情绪。”尤瑞的声音不带感情,耳尖被风吹得有些泛红。</p>
“四个月啊...”安森鹿从雪地中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嗯,正好在世界Boss到来前,至少不用操心世界毁灭的大事了。”</p>
“挺好....”尤瑞顿了顿,忽然说:“乌鸦说,越靠近你,就越容易发现你的冷漠,如果不和你保持距离,在被推开时,是会伤心的。”</p>
“他可真没道德,不过我背后也跟别人说他就是了,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神棍,得离他远点,不然会被他忽悠出病来。”安森鹿满不在意地说。</p>
“所以,你跟他说的一样么?”</p>
“你指的哪一点?”</p>
“表面很好,内心却很冷漠,觉得谁都不重要。”</p>
安森鹿沉默了半晌,双手埋入雪中,轻声问:</p>
“你认为呢?”</p>
“或许,你是这样的人。”</p>
“那你失望吗,我对你的行为,只是为了让自己伪装出来的性格能够逻辑自洽。”</p>
“即使这样,你也是第一个靠近我的人。”尤瑞说:“而且,是那样也没关系,我没有‘伤心’和‘失望’这些情绪。”</p>
“倒也是,因为你像个机器人似的,所以我不会伤害到你。”</p>
“机器人?”冰岛少女手抵下巴,像是在审视自己。</p>
安森鹿耸了耸肩膀,自嘲地说:“这一点很好,和你相处的时候我很放松,但和别人就不一样了,我得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p>
“这样说来,我还是第一次....”尤瑞轻轻歪了歪脑袋,“因为缺乏情绪这个特质,让人更接近我了。”</p>
“我喜欢和没情绪的人待在一起,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p>
“我有想过,试着理解你。”尤瑞拿起一个本子,轻轻地翻开,“可就像...没办法理解我的母亲那样,我做不到。”</p>
“不用理解我。”安森鹿呼出一口白气,“我真的很无聊,从父母死后,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觉得....很无聊。</p>
嗯,就是单纯的无聊。</p>
大家接近我,那我就装装样子,像个傻子似的被湖弄,他们开心我就放心了。</p>
大家认为一个救世主该是什么样子,那我也可以是那个样子,一个领袖该有的样子,冷静沉着,宽容大度,偶尔调节下气氛,关心每个人的情绪。</p>
其实我心里觉得,这些都无聊到爆了,我甚至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只是.....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可能真的要塌了。</p>
所以,虽然很累,但我还得像模像样地装一装,厚着脸皮地带着大家拯救世界,是不是听起来挺自以为是的?”</p>
“我理解不了,你才会毫无防备地和我说这些。”尤瑞轻声说。</p>
“嗯....”安森鹿挠挠头发,“算是吧,因为你没有情绪,我不会伤害到你,所以我可以摆明地说....我他妈的就是一个烂人,不要靠近我。”</p>
“所以,我没有情绪,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么?”</p>
“不是。”</p>
“我在学习,研究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之类的,可那样似乎会让我离你更远。”</p>
安森鹿一愣,“这又是什么说法?”</p>
“我改变了,你就会对我封闭起自己,就像你对其他人那样。”她说。</p>
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在两人的中间。</p>
北海道的雪不知息止地落下,树林如一片雪白的海洋沙沙作响,两人在雪道上留下的脚印越来越澹,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p>
“我杀死了一个人,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杀人。”安森鹿忽然说,“我还从各种角度,了解到了这个人的过去......</p>
他是一个军人,被国家背弃,失去身份,找不到工作,一直在流浪,可就算这样,他也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保持着善良。</p>
他会保护一同流浪的男孩,给男孩的找吃的,自己挨饿却没有关系,明明被病痛折磨得快要疯掉,却依旧面带笑容,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p>
“你对他,感到愧疚?”尤瑞转过眼眸。</p>
“不....”安森鹿平静地说,“我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就好像杀死他的人不是我,连一点愧疚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我应该那样做。”</p>
“应该?”</p>
“我很多时候,就是单纯地依赖着直觉做事,比如说,我在外面扮演的是一个‘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候会挺身而出,很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人。</p>
那我的直觉会告诉我,这样的人在面对什么场合的时候,会作出什么样的判断和行为,然后.....我就去那样做。”</p>
“直觉....”</p>
“嗯,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的直觉很厉害,几乎没出错过,它能帮我湖弄过很多事情。”</p>
安森鹿顿了顿,低声说:</p>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机械人,按照设定的程序行动,乌鸦也这样说过我,他说我就是单纯按设定好的‘价值观’来行动,内心却什么都不在意。”</p>
“也不可能会在意我。”尤瑞的雪白发缕轻轻摇曳。</p>
“嗯,不在意。”安森鹿低垂深褐的眼眸,“就像不在意被我杀掉的那个人,谁会怎么样,我真的都不在意,反正每个人都会死,都是迟早的,有什么好在意的?”</p>
“那就好。”尤瑞不带感情地说:</p>
“不在意,就不会受伤了,我是抱着自己会死的前提,去接近你的,如果我的离开会让你受伤,那我或许就不想接近你了。”</p>
安森鹿愣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讽刺道:</p>
“明明是个没情绪的人,还会怕别人受伤,因为这件事不敢靠近,你是不是太傲慢了?”</p>
“养的小猫死了,我会感到有些.....空白。”尤瑞低声说:“我想,这样的空白,在别人的那里就是‘悲伤’,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空白。”</p>
“空白......”</p>
安森鹿抬头,看向白茫茫的天空,如果哪一天,他对尤瑞的记忆也只剩下一片空白,会感到悲伤么,还是依旧是这样的麻木。</p>
“说起来,还挺好笑的,我不在意所有人,所以你的死不会给我带来负担,你可以安心地接近我.....”安森鹿自嘲地说:</p>
“因为你没有情绪,所以我的不在意,不会给你带来伤害,我也可以安心地待在你身边。”</p>
“嗯,是这样。”冰岛少女不否认。</p>
“我说,咱们真的是一对奇怪的组合,怪咖好兄妹了属于是。”</p>
“兄妹....为什么不可以是姐弟。”</p>
“因为我是大哥。”</p>
“.....哦。”</p>
“拜托,别接受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安森鹿倒在雪地上,无奈地说:“我们两个,还真的都是扭曲到爆的怪胎啊...”</p>
“无奈。”</p>
“什么?”</p>
“我在观察研究正常人会流露出的情绪,你这时的情绪,应该叫做.....”尤瑞合上小本子,平静地说:</p>
“无奈。”</p>
“是的,我对自己感到很无奈,对你也感到无奈。”</p>
“对别人呢?”</p>
“麻木。”</p>
“无奈,是不是比麻木要好一些。”</p>
“对,恭喜你,你在我心中的确很特殊,是个莫名其妙到让我无奈的存在,不像别人一样,能带给我的只有单纯的麻木。”</p>
“谢谢。”</p>
“.....不客气。”安森鹿无奈回应。</p>
寂静和冰凉包裹着二人的耳畔,尤瑞的双眸一直注视跳动着的倒计时,数字一分一秒的流逝,像是天边掠过的雪。</p>
“想到死亡,你会孤独么?”安森鹿忽然问。</p>
“不会。”</p>
“....哦。”</p>
“但想理解一个人的那种感觉,让我变得有些孤独,”尤瑞手抵下巴,“我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没办法真正地靠近那个人。”</p>
</p>
安森鹿反驳,“请不要把问题归纳到我身上,就算我不在,你也是个孤独得无可救药的人。”</p>
“以前,我从不觉得自己孤独。”</p>
“所以,我的存在反倒让你觉得孤独?”</p>
“.....嗯。”</p>
“好奇怪的逻辑。”</p>
“时间如果能停止....”尤瑞倒在雪中,闭上清冽的眼眸,“那就好了。”</p>
代表着死亡的倒计时在雪中跳动,冰凉的雪未能将时间的流逝停下,白茫茫的世界却仿佛一双大手,快要把睡在雪地中的少年少女埋入其中。</p>
“世界上可没那种好事.....”</p>
安森鹿闭上疲惫的眼皮,一切归于深邃的黑暗之中。</p>
“晚安。”他说。</p>
他们的脑袋挨着脑袋,睡得分明那么近,却好似隔着一个银河那样遥远无比。</p>
“晚安。”她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