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深面色赤红,怔怔坐在软垫上,半晌没有说话。
秦夜天没心思看他失魂落魄,钱已到手,自己还跟废物点心啰嗦什么?
也不知元嘉是如何瞧上的这种人,难道是因为脸?
想到这,秦夜天脚步微顿,回身向林景深看去。
烛火昏黄,光影下的少年神色感伤,时有夜风拂过,撩起他鬂间长发,越发显得他脆弱且清俊,怎么瞧怎么都是怀春少女梦中的情郎模样。
秦夜天:“......”
凉薄如元嘉居然是个看脸的性子?
果然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他委实想象不到那种画面。
虽说想象不到,但他很快见到了。
犯了事的官员为求他高抬贵手,许诺让他在珍宝楼里随便挑选东西,这几日他忙得很,没时间过去,今夜却是正好,从风月楼回府时要经过珍宝楼,恰好可以去挑些奇珍异宝。
然后,他在里面遇到一个熟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熟人,毕竟他和元嘉只有一面之缘,但与元嘉的一面,足以让他把她记在心里刻在骨头上——能嘲讽过他还能活着走出门的,元嘉是第一个。
如不出意外,也会是最后一个。
珍宝楼是座回字形的楼,中间的院子种着奇花异草,四边双层廊加宽加大,便是一个个独立的房间,每个房间里的东西都不一样,根据分类不用由买家们进行挑选。
秦夜天想要的是库罗的羊皮地图,他刚上二楼,便瞧见对面三楼立着的元嘉,大盛朝民风开放,女郎们出行不带帷幕,让他一眼便瞧见了元嘉的脸。
不知侍女与她说了什么,引得她娇笑连连,珠钗衔着的璎珞也随之而动,珠光宝气衬着她娇嫩面容,倒真有些公主味道——生于锦绣不知愁。
与白日里顶着一张四大皆空的脸阴阳怪气跟他说话的模样完全不同。
秦夜天眉梢轻挑。
掌柜的是个极有眼色的人,见秦夜天驻足不前,便赔笑道:“侯爷,此女是位宗室女。”
言外之意,是秦夜天虽然也能下手,但总归会有些麻烦。
秦夜天把玩着林景深送的金子,停了一会儿,笑着道:“本侯突然想起,此女还欠本侯一件东西。”
掌柜的本着多一事不入少一事的态度连忙接道:“不知欠侯爷什么东西?小人是否能替女郎补上?”
秦夜天凤目轻眯,悠悠一笑,“她的命。”
掌柜的:“......”
这他爹的叫他怎么接?
这位人惧鬼怕的阎王爷越来越疯了。
万幸不用他接话,阎王爷再度开口了,“她买了什么东西?”
掌柜的忙道:“佩剑的坠子,练箭用的玉扳指,还有玉带之类的东西,总之都是些男子所用之物。”
“男子所用之物?”秦夜天指腹摩挲着金锭,缓缓出声。
“不错。”
掌柜的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惋惜叹道:“侯爷,您是不知,此女本是杜家七娘,因父兄犯了事,才被杜家推出来做和亲公主。”
“说起也是可怜,此女另有未婚夫婿,是林家五郎,户部尚书林尚书的嫡孙,俩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非杜家儿郎作孽,必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惜了,男人作孽,女人来偿。”
“既被天子封为和亲公主,便与林五郎再无回旋之地。她今日过来,所买之物皆是男子所用,大抵是买来赠林五郎的,天南海北,也好有个念想。”
话刚说完,便觉身边的阎王爷面上笑意更深了,只是这笑,看上去也是春/意盈盈暖烘烘的,却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人的笑,比他不笑更可怕。
“照你这么说,元嘉公主对林五郎是一往情深,嫁去库罗和亲,是被棒打鸳鸯了?”
秦夜天笑问道。
掌柜的委实摸不准秦夜天的心思,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开口:“侯爷也太抬举小人了,和亲一事乃是国事,岂是小人所能置喙的?”
“你不用跟本侯打马虎眼,本侯替你说你的心思。”
秦夜天讥笑出声:“你觉得元嘉公主与林五郎委实可怜,两情相悦,却难成眷属。”
“可本侯却瞧着绝非如此。”
“这位被天子封为元嘉公主的女子,可不是能对人情根深种的性子。”
能说出推她出来送死的人没有活着必要的话的人,是个极度薄凉的性子,以她之薄凉,不仅不会对人情根深种,甚至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只爱自己,旁人的生死与她无关。
“不过,她也的确是个可怜人。”
秦夜天嗤笑,转身走进珍宝房。
若她是个糊涂人,还能自我说服说自己为杜家为大盛死,是荣耀,可偏偏,她是个极其清醒之人。
她清楚知道自己是枚弃子。
这大概是他容她活着的原因。
有什么比看一个清醒知道自己的死毫无意义,却也不得不赴死的人去赴死更有趣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