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昏暗的洞窟迎来了罕见的一刻——银影人身上的光芒，把这里照得无比亮堂，</p>
“唤醒……它们？”</p>
泰尔斯靠着岩壁喘气，警惕之下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大部分对抗性的举动——这个银影人显然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存在。</p>
少年疑惑地问：“什么‘它们’？”</p>
银影人用光芒间那双漆黑如无物的眸子注视着他。</p>
“它们。”</p>
依然是那口带着北地腔调的，半新不旧的西陆通用语。</p>
银影人的面部轮廓在光芒闪烁下微妙地动弹着，几乎像一个真正的人在说话一样，颇有些奇异：</p>
“你看见了。”</p>
“那些无家可归的亡魂。”</p>
“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异类。”</p>
泰尔斯心里一颤。</p>
什么？</p>
“徘徊在生死之间……”</p>
他喃喃地重复着，惴惴地抬起头，看向四周黑漆漆的洞窟岩壁，想象着之前密密麻麻的鬼影从上面显现的景象。</p>
那些干瘦腐烂的面容。</p>
泰尔斯不禁觉得背后有些发凉。</p>
他把脸埋进双手，痛苦而艰难地叹出一口气。</p>
“原来这个世界，还真的有这种东西啊……”</p>
唉。</p>
连这点都为我考虑好了……</p>
全息、四维、动感的恐怖片——这个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呢！</p>
垂头丧气的泰尔斯用了整整五秒钟，才从记忆碎片里那些不甚愉快的过往中挣脱，无精打采地抬起脸来。</p>
“但怎么会……”</p>
他靠在岩壁上，轻按着身上的擦碰伤，有气无力地问银影人：“龙霄城底下哪来这么多亡魂，闲得无聊专门在这里吓人？”</p>
银影的男人身上光芒微烁。</p>
似乎在犹豫。</p>
“我们的头顶，位于地上的亚伦德堡，”但他终究还是开口回答了，银芒中传来的话仿佛梦中的呓语，荡起似有若无的回声：</p>
“矗立于此足足数千年。”</p>
“巨龙的烈焰，精灵的足迹，北地的战士，帝国的铁蹄，乃至兽人的重锤都曾犁过此处。”</p>
听见陌生的地名，泰尔斯顿时一怔。</p>
“亚，伦，德，堡……”</p>
王子疑惑地重复着，但旋即眼神一亮：“等等，你说的是龙霄城？亚伦德堡是它的旧称……”</p>
泰尔斯随即明白了什么，恍然之下，他开始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银影人。</p>
“用这个称呼……所以你是古时候，额，你是帝国时代的人？”</p>
可银影人只是默默注视着他，并不答话。</p>
“好吧，”泰尔斯自讨没趣地摊摊手，在心里把“没话找话套问情报”的这个选项，从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对象头顶划去：</p>
“那，亡魂？”</p>
银影人闻言缓缓地抬起头，似有感慨地看着这个洞窟。</p>
他转过身，离开泰尔斯的身前。</p>
银芒组成的脚步，在踏过的岩石上留下流光溢彩般的奇妙印迹。</p>
“这片土地经历无数的战火和酷寒，灾难与死亡……头颅落下，鲜血遍洒，死尸盈野，哀嚎萦绕。”</p>
银影人缓步向前，那带着虚幻回声的话语重新传来，蕴藏着某些化不开的惆怅：</p>
“数千年来，无算的生灵埋骨此处，过往的亡灵聚集难消。”</p>
“聚集难消……”</p>
“难消……”</p>
“消……”</p>
这一次，他的回声特别明显，让泰尔斯一惊。</p>
王子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话语不是通过声音，而竟像是直接在他的心中响起！</p>
等等。</p>
在心底里响起的话。</p>
这种情况……</p>
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p>
可不等泰尔斯想清楚这件事，银影人的语气就变了。</p>
“本来，它们应该静静沉睡，意识全无，同活人无涉，与凡世无关，慢慢失却自我，失却时间，直到消亡殆尽，不复得存。”</p>
男人猛地转过身，身上的银芒像拨亮的油灯一样密集起来，口吻变得严厉而认真：</p>
“直到你唤醒它们。”</p>
泰尔斯生生一愣。</p>
“我？”</p>
“但是，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啊！”</p>
他无辜又疑惑地伸出双手：“怎么就唤醒它们了？”</p>
银影人正对着他，光暗对照下显现的五官，突然变得有些棱角锋利。</p>
“不，”他坚决地道：</p>
“你做了。”</p>
泰尔斯一脸愕然。</p>
银影人缓缓地抬起右手，正对着他，手掌心发出微微的银芒。</p>
泰尔斯霎时觉得不舒服起来——银芒里似乎有某种东西，让他的皮肤微微刺痛，一如这个危险存在刚刚威胁逼问自己的时候。</p>
“我能看见，它们都能看见——你有一种特殊的力量。”</p>
泰尔斯心中一紧。</p>
银影人淡淡地道，却让泰尔斯的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它潜藏在你强壮的肉体中，既汲取养分，也反馈益处，它使你得以沟通人间与地下，联系生者与死灵。”</p>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p>
啊？</p>
“在它与你合而为一的刹那，你就游离在生死之间，模糊了存亡之界。”</p>
银影人的话让泰尔斯心中咯噔一声。</p>
生死之间……</p>
他立刻想通了什么。</p>
“你以自身为钥匙，在互不相通的界壁上打开了通路，”男人严肃地道：“本应毫无知觉，难以影响活人的亡魂们纷纷被惊动、唤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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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循腐以聚的鬣狗，嗜血而来的群鲨。”</p>
泰尔斯惊愕地眨了眨眼，看着银影人越发分明的漆黑五官。</p>
“你是说……”他难以置信地轻声道：</p>
“狱河之罪？”</p>
银影人没有回答。</p>
心中忐忑的泰尔斯想到就做。</p>
他捏紧拳头，深呼吸一口，在身体里呼唤起狱河之罪，发挥其最常用的功效——加强视听感官。</p>
数秒内的时间里，狱河之罪循着意识灌入眼耳周遭的血管，让他的世界明亮、清晰起来。</p>
但也在同一个瞬间，泰尔斯马上感觉到周围有异！</p>
远处，银光照耀不到的岩壁上，无数的黑影从中冒出，新出现的诡异鬼脸，纷纷向这边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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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阴冷的寒意，幽深的私语，痛苦的嘶嚎，所有噩梦重新回到泰尔斯的感官中！</p>
王子大吃一惊！</p>
然而，感受到威胁的狱河之罪非但没有停止，还不受控制地加速运转，持续加强他的感官。</p>
那感觉，就像前世的记忆里看鬼片的时候，在惊吓的高潮瞬间，影片从2D突兀地变成了3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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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越来越大，身周越发寒冷，泰尔斯痛苦地捂住脑袋，闭上眼睛，抽搐起来。</p>
糟糕……</p>
怎么会……</p>
周围的亡魂们越发躁动起来，其中不少甚至向着这边攀来。</p>
就在此时。</p>
“滚！”</p>
银影人的怒吼回荡在耳边。</p>
洞窟里再次银芒大盛，刺得泰尔斯一阵蜷缩！</p>
“滚回你们的破窝里去！”</p>
随着银影人的怒吼，亡魂们的惨叫再度响起，渐渐变弱。</p>
它们痛苦地躲避着银芒，纷纷向后退缩，没入黑暗。</p>
那些可怕的私语和情绪，也如潮水般从泰尔斯的感官里退却。</p>
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p>
好半晌，瘫坐在岩壁边的泰尔斯才有气无力地放下抱头的手，感受着狱河之罪的消失。</p>
可恶。</p>
他喘着气，在心里骂道。</p>
可恶，可恶，可恶！</p>
“目前而言，这些亡魂无法直接伤害你的肉体，”银影人的声音重新响起：“但它们能通过影响环境，从而击溃你的精神，污染你的灵魂，把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p>
“当然，如果它们再强大一些，而你再软弱一些……”</p>
泰尔斯睁开眼睛，懊恼地呼出一口气。</p>
男人身上的银光慢慢减弱，他放下银芒四射的手掌，默默地看着少年。</p>
“很好，狱河之罪的功效……”泰尔斯颓然地道：“原来还能开阴阳眼见鬼，或者放次声波招魂……”</p>
“真是棒极了呢。”</p>
他嘲讽地道。</p>
银影人重新来到泰尔斯的身边，低头看着他。</p>
“我认得这种力量——我曾有个朋友跟你一样。”</p>
银影人的话让泰尔斯提起心神：“狱河之罪？”</p>
银光里的男人摇了摇头：“在这种力量的折磨下，他被狱河拒绝，为凡世不纳。”</p>
“那是他一生最大的不幸。”</p>
“就像这里，像这群被邪恶的诅咒，卡在生死之间的可怜亡魂一样。”</p>
心情同时被郁闷和烦躁占据的泰尔斯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我猜，我也没好到哪儿去。”</p>
但他心中一动。</p>
“邪恶的诅咒，”筋疲力竭的泰尔斯抬起眼神，问道：</p>
“你不止一次提到这个了。”</p>
“什么意思？”</p>
这一次，低头看着少年的银影人停顿了很久。</p>
他身上的银光忽明忽暗。</p>
终于，银影人再度开口：</p>
“这群受折磨的灵魂并非出于自身的意愿，才囿于此处。”</p>
他的话语里尽是悲哀和怜悯：“相反，它们身受恶毒的诅咒而被束缚于此，无法继续死亡的旅程。”</p>
“因为这个诅咒，它们断绝了生命的循环，深陷于永世的泥沼，经受着无尽的苦难。”</p>
泰尔斯怔住了。</p>
他吃力地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p>
却只能看见昏暗的洞窟，漆黑的岩层。</p>
空无一物。</p>
王子忍住心中的悚然，奇道：“什么样的诅咒？”</p>
银影人沉默了数秒。</p>
在泰尔斯忍不住要催促的时候，银影人才直直面对着他，五官在银光里不住闪烁，话语凝重，一字一顿：</p>
“铁血王的诅咒。”</p>
泰尔斯眉心一跳。</p>
“铁血王？”</p>
“我记得这个传说。”</p>
王子挠了挠头：“铁血王，北地人都知道他，他是，他是，他好像建了什么东西来着……”</p>
泰尔斯咬紧下唇，用力思考着，感觉自己快回想起来了。</p>
银影人轻哼一声，打断他的回忆：“铁血王，第一位率众抗击古兽人的人类国王，‘人类最后防线’的建造者。”</p>
“对！”</p>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的泰尔斯脸色一红，耸了耸肩：“我是说，对，我知道。”</p>
“铁血王战死、最后防线失守、古兽人大举南侵、沙文古国灭亡，这些标志着人类蒙昧时代的结束和诸王纪的开端……我想起来了，”泰尔斯叹了口气：“啊，我真想念历史课。”</p>
但他随即奇怪地皱眉：</p>
“但是，铁血王跟诅咒有什么关系？”</p>
银影人摇了摇头，引得周围的岩石光影一颤。</p>
“这是亘古的凄惨旧事，残忍又悲哀，你不需要知道细节。”</p>
泰尔斯不满地眯起眼睛。</p>
男人的五官轻轻一顿，看上去就像是叹了一口气：</p>
“只需要知道，这是一群高尚的人犯下的罪孽。”</p>
“他们怀抱着希望和爱，力图挽救世界，却最终造就了弥天大错，后患无穷。”</p>
而他的下一句话，再次引得泰尔斯微微吸气：</p>
“连法师们亦避讳提起，视为禁忌。”</p>
泰尔斯轻轻一僵，连呼吸都为之一颤。</p>
“法师？”</p>
泰尔斯惊奇地看着眼前的银影人，再次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这和他们有关？”</p>
银影人扭过头，银芒的甲胄泛出流光的波澜：</p>
“不仅有关，他们更是其中的主角。”</p>
他的声音变得凛冽而肃穆：</p>
“铁血王的诅咒——这是魔法带来的祸患，更是法师步入的歧途。”</p>
泰尔斯持续惊异地望着他。</p>
没错，如果这个家伙是帝国时代，是终结之战之前的人，那他就一定知道魔法，知道法师……</p>
但还没等他开口追问，银影人就再次开声。</p>
“因为这个诅咒，这个错误，”银影人转向黑暗的洞窟，沉声道：“许许多多的死者，无论生前姓甚名谁，归属何方，他们的灵魂在去往狱河之前就被锁死在这里——黑径，无法进入往生的循环。”</p>
“如果生命是一束长绳，那它们便活在死结之中，不进不退，是最可悲可怜的存在。”</p>
泰尔斯想起那个色彩鲜艳的男性亡魂，想起他向自己开口冷笑的诡异面容，不由得心中一颤。</p>
“所以，它们……没死成？”</p>
银影人摇头否认：“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死亡之后却无法继续前行。”</p>
“怎么说？”</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