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沃的眼里泛出疑惑。</p>
借着光线，泰尔斯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他的正脸：格里沃的左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只留一个漆黑的空洞。</p>
而他短发下本该是左耳的地方仅剩一个圆孔。</p>
像是被连根切掉了耳朵。</p>
泰尔斯怔住了。</p>
“一个小屁孩？”</p>
强壮的男人皱起眉头，泛出疑惑。</p>
格里沃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拉起布条一角，另一角咬在嘴里，右手死撑在地面，帮助着仅剩半截的佝偻身子维持住平衡，死命给自己扎上伤口。</p>
泰尔斯的心中泛起淡淡的悲哀。</p>
这个人……</p>
只剩“半个”人了啊。</p>
“喂！别走神啊，屁孩！”</p>
泰尔斯面色一变，他回过神来，抓了抓额头：“事实上，我快十四岁了……”</p>
“还真是小孩，”格里沃摇头轻哼一声：“怎么，都流行童工吗？啧啧，现在的人啊，怎么这么残忍。”</p>
残忍？</p>
看着坐在一地尸体中间的格里沃，泰尔斯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p>
格里沃的面部平缓但鼻子颇高，满脸未经打理的胡茬，让人不禁怀疑是他用餐刀胡乱割出来的。</p>
只见他包扎好了伤口，左手向后抓去，黑暗中传来滚滚的摩擦声。</p>
一个木制的轮椅被男人拉到身旁。</p>
格里沃咬住牙齿，把轮椅卡在一块凸出的石板边上固定好，左手抓好椅臂，用右手死死撑住地面。</p>
他将自己的半截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颤抖着向轮椅靠去，想要坐上轮椅。</p>
泰尔斯心中一动，看着他吃力的动作，正想要举步上前帮忙。</p>
但下一刻，格里沃就用动作还击了他：强壮的男人闷哼一声，有力的右臂仿佛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在地面上猛推一记！</p>
下一秒，粗鲁的男人就稳稳地腾起半空。</p>
泰尔斯才踏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p>
随着轮椅一颤，格里沃准确无误地落了进去。</p>
轮椅上的格里沃靠上后背，舒心地呼出一口气，向满地的尸体轻蔑地瞥了一眼，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p>
这一刻，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对方尽管看上去身怀残障，甚至只余下半截身体。</p>
但毫无疑问。</p>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曾见过的最健壮，也最强悍的战士之一。</p>
就在此时。</p>
一个许久不曾听见的女声，在他的耳边恍惚掠过。</p>
温柔，轻盈，却带着一丝不肯妥协的倔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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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p>
是她。</p>
但她是谁？</p>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p>
却什么也没抓到。</p>
徒留一片空白。</p>
“喂！”</p>
“这都能走神，”格里沃把轮椅推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泰尔斯，脸现怀疑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不会是脑残吧？”</p>
泰尔斯猛地一惊，把突兀出现的记忆闪回塞回脑海深处。</p>
格里沃捏了捏右拳，发出清脆的响声。</p>
这道声音让泰尔斯紧张起来。</p>
他尽力不去看周围的尸体，挤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容。</p>
集中精神，现在……</p>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友好些。</p>
普提莱说了——微笑，微笑，面对接头人时要微笑。</p>
王子张开一口大白牙，平视着轮椅上的男人：“所以，你就是普提莱说的那个人？”</p>
格里沃皱起眉头，大声回答：“谁？”</p>
难听的大嗓门把泰尔斯吓了一跳。</p>
“普提莱，额，就是那个……”泰尔斯努力保持着笑容，用力吐着接近北地标准口音的通用语：</p>
“抽着烟斗的怪大叔？”</p>
格里沃眨了眨仅剩的眼睛，在月光下挠了挠下巴。</p>
他不耐烦地张大嘴巴，大声却含糊地反问：</p>
“你说啥？”</p>
泰尔斯心中一抖。</p>
不是吧。</p>
“或者，或者有个人，他不一定叫普提莱，也许他用的化名，也不一定抽着烟，他这几天应该没空抽烟……”泰尔斯手舞足蹈，努力构建着自己的语言，一边在心里腹诽着普提莱的不靠谱：</p>
“他托你把某个人……你知道，在这个时候，把某个人，把某个人给……”</p>
泰尔斯挥舞着手臂，轻轻地晃着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似乎还没进入状况的格里沃：“把他给……”</p>
“这个时候？把某个人……”粗鲁的男人眯起单眼，眼珠滴溜溜一转，略略思索。</p>
只见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运出城外？”</p>
泰尔斯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对！就是这样！”</p>
格里沃沉默了下来。</p>
轮椅上的男人默默地看着他，持续了好几秒。</p>
让泰尔斯心里略略发毛。</p>
直到……</p>
“哦哦哦！”</p>
格里沃脸色一变，他猛地一拍脑袋！</p>
这个壮汉一脸恍然大悟，右手指着泰尔斯：“原来就是你啊！”</p>
老天保佑。</p>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p>
他只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p>
“对，对对对！”</p>
泰尔斯一拍大腿，只觉得刚刚的交涉好困难，他艰难地笑笑：“就是我，哈哈，你好啊……嘿嘿，额，怎么称呼？”</p>
“嗯……”格里沃眯着眼睛继续打量他，发出低沉的喉音。</p>
泰尔斯心里那种发毛的感觉又上来了。</p>
“格里沃，”一秒后，粗鲁的男人哈哈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向他伸出右手：</p>
“德鲁·格里沃。”</p>
泰尔斯又松了一口气。</p>
幸好，这个接头人看上去还比较好说话……</p>
他心有余悸地伸出右手，握上格里沃的手掌：“那么……”</p>
就在此时。</p>
“砰！”</p>
还没反应过来的泰尔斯只感觉右手一重，颈部一痛，眼前的视野猛地晃动起来！</p>
一股磅礴的力度从格里沃的右手掌里爆发出来，把泰尔斯扯得失去平衡，向格里沃的方向摔去！</p>
“抓到你了！”</p>
格里沃快意的大笑从耳边传来。</p>
“哈哈哈哈，想秘密出城？嘿，你就是那个被掳走了的星辰小王子吧？”</p>
格里沃粗犷的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泰尔斯的耳朵一阵生疼。</p>
怎么……回事？</p>
呼吸困难的泰尔斯竭力地睁眼，却惊恐地发现：他已经被轮椅上的格里沃，从背后死死扣住了双手！</p>
后者的左臂绕过王子的脖颈，臂膀上铁铸般的肌肉犹如牢笼一般，把背对着男人的王子，硬生生箍死在格里沃的怀里。</p>
“无论是地下还是官方，整个龙霄城都快为你疯狂了——我本来最烦这些事，理也不想理，结果你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哈哈哈哈……”</p>
不。</p>
不！</p>
狱河之罪瞬间涌起。</p>
泰尔斯咬着牙关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挣扎只是徒劳：格里沃仅靠着力量充沛的右手和腹肌，就把他的双臂牢牢扼在背上。</p>
没有用。</p>
被格里沃箍进怀里开始，他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发力位置。</p>
对方的禁锢下，他甚至碰不到JC匕首。</p>
“猜猜看，英灵宫愿意给我出什么价钱？”</p>
格里沃的笑声颇有些狰狞和得意：“妈的，下午的时候，那个死人脸在我的地盘里砸了多少东西，这次一定要他赔出屎来！”</p>
格里沃的左臂突然用力！</p>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头部向后一仰，眼前就出现了皓月和星空。</p>
“当然，也不一定是英灵宫，这当口，很多人都想要你吧，”格里沃的手上力度越来越大，从他耳后传来的笑声里充斥着兴奋：“我想想，要一千金币还是两千金币呢？啧，会不会有点多？”</p>
泰尔斯的脸部渐渐涨红，只觉得自己的颈部越来越难受：格里沃的左臂弯勾住他的脖颈，不容反抗地压迫着泰尔斯的气管。</p>
力道之大，王子甚至觉得连自己的背部都快被压进格里沃的胸膛里了。</p>
这个家伙……</p>
怎么这么大力气！</p>
呼吸困难的王子竭力抬起右腿，死命地向下一踩一蹬！</p>
但脚下的疼痛告诉他：他只能勉强踩到地板，蹬中轮椅的硬木。</p>
泰尔斯这才悲哀地想起来，格里沃没有双腿。</p>
“不然，要点别的也行，这事儿得慎重些……”</p>
泰尔斯的视野，随着呼吸不畅开始渐渐模糊。</p>
很快，眼前的星空，就真的冒出了许许多多只有他看得见的“金星”。</p>
不。</p>
不能这样下去。</p>
他死命吸进一点空气，靠着被多次扼喉的丰富经验，闭住气息，不再动弹消耗体力。</p>
泰尔斯脸色发红，强行从气管里逼出几丝声音，气若游丝：“你……不是……接头人……”</p>
“格里沃……”</p>
迎接他的是格里沃的肆意大笑：</p>
“哈哈哈，原来如此！接头人都能搞错，看来你们的情报很不用心啊！”</p>
在缺氧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中，泰尔斯死命保持着最后的冷静。</p>
他已经没有空闲去埋怨普提莱了。</p>
“等等……”</p>
泰尔斯扭曲着脸，痛苦地挤出几个字：</p>
“双倍！”</p>
“要钱，我给你……双倍……”</p>
格里沃微微一怔，然后冷哼一声。</p>
“闭嘴，”粗鲁的男人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他嚼着牙齿冷冷道：“别当我是傻子……”</p>
但他的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p>
下一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颈部的压迫微微一松。</p>
一口久违的空气，夹杂着痛楚和摩擦，被吸进他的肺部。</p>
耳后传来磨牙声，以及格里沃那难听如故，却微微有些意动的嗓音：“喂，屁孩……”</p>
只听这个粗鲁的汉子缓缓地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p>
“真的……双倍？”</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