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王子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灰暗的笑容：“我没有选择。”</p>
“没有选择？”</p>
泰尔斯转过身，看着壁架上的戮魂枪，在回忆中不胜唏嘘：“六年了，在龙霄城里……”</p>
“我的每一封书信都要拆封检视，我的每一个目的地都要提前搜查，每一个说过话的人都要盘问三遍，连上课用的纸张都必须经过检验，触碰过的每一本书都有专人记录，每天的行程或举动稍有不对，你、里斯班或者金克丝女士的盘问就随之到来，然后就是禁足……”</p>
塞尔玛的背影微微一颤。</p>
泰尔斯感叹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监视之下，要不是女大公特许，我甚至根本无法踏出英灵宫半。”</p>
“而怀亚和埃达他们，每一个星辰人出宫，不但要搜身，还有斥候盯梢，哪怕他们丢给某个乞丐一个铜板，你们后脚都会把那个乞丐抓起来关上两个月，就连国内来探望我的使团都有限制和监视……”</p>
尼寇莱依旧瞪着可怕的眼神，默默看着他。</p>
“我知道，你们假托查曼国王的名义，却自己下手，把我锁死在这座深宫里，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络，阉割了本该给我的正常教育，指望我在无意义的生活里浑噩而过，变成只能在笼中啼叫的金丝雀……”</p>
尼寇莱沉默着。</p>
泰尔斯低头黯然道：“我和星辰，和秘科，六年前是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甚至灾难，但是，我们至少也并肩作战过啊……”</p>
“这有必要吗？”</p>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很久。</p>
尼寇莱冷笑出声。</p>
“不但有必要……”</p>
“在我看来，这还远远不够，”他斩钉截铁地道：“贾斯汀还是对你太松了，他从来就不该让你跟黑沙领的人接触。”</p>
“才让你抓到了背叛我们的机会。”</p>
“你背叛了我们全部，以为逃去黑沙领就万事无忧了？”</p>
尼寇莱目露寒芒：“你给我好好记住了，帝国的小王子。”</p>
泰尔斯轻蹙眉毛。</p>
“就凭你？算了吧，”王子轻轻摇头：“别因为别人喊你陨星者，就太高估自己了，死人脸。”</p>
“我跟你……从来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啊。”</p>
尼寇莱脸色一僵。</p>
“很好，”陨星者恨恨地道：“你自己小心，最好别落在我手上。”</p>
“到了那个时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p>
尼寇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跟上女大公的队伍，大步转身离去。</p>
谢谢你，死人脸。</p>
我会小心的。</p>
一如既往。</p>
女大公没有停留，她的背影直接跨出了大门。</p>
更没有回头。</p>
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远离，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沉闷。</p>
“我们不走吗？”</p>
看着一波一波的大人物放下狠话，凑上来的怀亚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殿下？”</p>
泰尔斯摇摇头。</p>
不。</p>
还差一个。</p>
终于，那个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了。</p>
怀亚和罗尔夫顿时如临大敌。</p>
“感觉如何？”查曼王那浑厚而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p>
比起方才的威严，他的语气，此刻却少了一分霸气，多了一分戏谑。</p>
但泰尔斯没有直接答话，他示意怀亚退下。</p>
“你的反应很快，”泰尔斯转向国王，真诚地感慨道：“我只是稍稍提了一下星辰出兵自由同盟的事情，你就抓住了机会。”</p>
查曼王不屑地轻哼一声：“彼此彼此。”</p>
“但是，”王子面对着国王，深吸一口气：“你刚刚说，你面对黑沙领，面对那些反对你的封臣们，已经奠定了胜局？”</p>
国王目光微动：“怎么？”</p>
泰尔斯眯起眼睛：“你还说特卢迪达大公会与你一起出兵，收拾他们？”</p>
查曼王挑起眉头。</p>
泰尔斯凝视着他，目光久久不移。</p>
一会儿后，王子笑出声来。</p>
“别开玩笑了，”泰尔斯摇头道：“我们都了解他——再造塔的特卢迪达，他会帮你？”</p>
“这有什么，”查曼王轻嗤一声：“大家都知道：帕修斯·特卢迪达向来摇摆不定，奸诈狡猾。”</p>
泰尔斯无奈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回想了一下那个目光闪烁的锅盖头大公。</p>
“没错，但我这么说吧：假如你邀请特卢迪达一起去猎鹿，那他是肯定不会答应的，”泰尔斯叹息道：“除非他事先知道要猎的那头鹿已经死了，需要做的只是把鹿肉拖回来……”</p>
“特卢迪达才会一脸豪爽大气，悲壮慷慨的样子，像个一去不复返的英雄一样，背弓挎箭，提刀驭马地出门。”</p>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p>
片刻后，查曼王笑了。</p>
“哈哈哈哈哈，‘一去不复返的英雄’，”这一次，伦巴笑得格外畅快，一反之前的冷笑与嘲笑，仿佛这一刻才是他真正开心的样子：“不得不说，很形象，也很贴切！”</p>
泰尔斯也跟着笑了，双肩微微颤动。</p>
但他的笑容消失得很快：“所以，特卢迪达虽然说得好听，但他根本不会跟你一起出兵。”</p>
“若果你的封臣们聚集一处，与伦巴家族撕破脸皮，誓死一搏的话，”泰尔斯眼里的笑意被凝重和认真取代了：“你跟他们，鹿死谁手，尚未可知。”</p>
查曼王的笑声也停下了。</p>
“你所声称的，‘棋盘的结果已经注定了’，”泰尔斯冷冷盯着他，“不过一句空话而已。”</p>
“所以你才会亲自过来。”</p>
就像六年前。</p>
查曼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一脸神秘地盯着他。</p>
泰尔斯看着大门的方向，叹息道：“伊恩还是太年轻了些，他还欠缺面对你的经验，才会这么轻易地被你吓住，要是换了他父亲，换了那个刚毅果敢，固执冷酷的战士兼祈远城大公，库里坤·罗尼在这里……”</p>
查曼王冷笑一声：“你对他的评价还挺高。”</p>
泰尔斯嗤了一声。</p>
“看看里斯班和纳泽尔的表情，恐怕他们心有怀疑，”王子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肩膀，轻声道：“只是忌惮你和星辰王国的关系，也对特卢迪达不抱信心，生怕你真的许诺了他不能拒绝的筹码，所以才不敢跟你对赌这一把。”</p>
查曼王看似很随意地晃了晃脑袋：“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智慧看穿赌局，还有勇气跟我对赌的。”</p>
泰尔斯摇摇头，轻哼一声。</p>
“但是很快，这个大厅里发生的一切——无论是祈远城在与国王的对峙中大败亏输，还是龙霄城没有加入声讨国王的联盟，而是最终把星辰王子交给国王的消息，就会传遍埃克斯特王国，特别是传回黑沙领。”</p>
泰尔斯突觉心情疲惫，仿佛一个上午的会议耗空了他的精力。</p>
“在女大公同意把我交出去的那一刻，你才算是真正的赢了，”他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之前只是虚张声势。”</p>
“满意了吧？”</p>
两人在大厅中央默默对视。</p>
他们的拖延，也让还守在大厅四周的大公亲卫们皱起眉头，但坎比达的笑脸和克罗艾希的冷脸有效地拖住了他们。</p>
“但你也不是一无所获，泰尔斯，”半晌之后，查曼王默默地开口：“首先是你自己，不但避免了被卷入战事的命运，还摆脱了龙霄城的魔爪。”</p>
“是么，”王子打了个呵欠，似乎毫不在意：</p>
“恕我眼拙，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好事。”</p>
但国王并不理会他，只是语气微寒：“而且，按照我们讲好的条件……”</p>
“我也特地给了那个女孩儿培育威望的机会，让她的封臣们不再成为她的敌人。”</p>
这句话让泰尔斯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p>
“在某个恐怖国王的压力下，至少在短期内，龙霄城女大公不会失去他们的支持，也不会被迫下嫁，在外力之下，他们反而会更加精诚团结。”</p>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p>
泰尔斯蹙起眉头。</p>
“但她终究是个女孩儿，”几秒后，泰尔斯才憋出一句话：“无论如何，她的存在都会令龙霄城里的很多人感到不安与不忿。”</p>
查曼王挑起眉头：“那我可无能为力了，除非你把她变成男人？”</p>
泰尔斯抬起眼神。</p>
“所以，”王子肯定而不容置疑地盯着查曼王深邃的双目：“你必须帮助她站稳脚跟——无论是什么样的方法。”</p>
国王似乎有些好笑：“必须？”</p>
泰尔斯点了点头。</p>
“作为埃克斯特国王，”他平静地道：“让一位争议难消的女大公，让一个颠覆传统的女孩，持续统治着能人辈出、底蕴强大的龙霄城，这符合你的利益。”</p>
“你也不想看到，一位像里斯班那样滴水不漏，像纳泽尔那样老奸巨猾，像克尔凯廓尔那样强硬刚直的龙霄城大公吧？”</p>
查曼王的表情静止在这一瞬。</p>
泰尔斯牢牢地盯着他，目不转睛。</p>
国王粗犷的面容上泛起微微的波澜：“确实，我们不需要第二个努恩王。”</p>
泰尔斯这才松了一口气。</p>
“为此，你甚至要帮助她获得相当的权势，”第二王子的语气加重，节奏加快：“别忘了，作为一位女大公，她所面对的阻碍，跟你所面对的难题，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比如北地数千年的传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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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曼王听到这里，眼里的兴趣越来越浓。</p>
“更何况，她是你所承认的女大公，你也是她投票……”</p>
泰尔斯突然住口不言。</p>
何况，你还捏着能致她于死地的底牌。</p>
她的宝座，跟你的王冠是绑在一块的。</p>
泰尔斯板起了脸色，没有再说话。</p>
查曼王缓缓长出一口气。</p>
“我有种预感，泰尔斯，”国王弯起嘴角，配以他的眼神，给人带来一种微微刺痛的锋利感：“你来黑沙领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的。”</p>
泰尔斯脸色一黯。</p>
“是么。”</p>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p>
好半晌，查曼王才颇有深意地开口：“老问题：这感觉如何？”</p>
泰尔斯报以冷哼：“什么感觉？”</p>
查曼王深吸一口气，面色愉悦，仿佛感受到这一刻的龙霄城之美。</p>
“从祈远城到龙霄城，从里斯班到到女大公，你这个背叛了所有人的背叛者——或至少他们是这么以为的。”</p>
“一个人扛着一切，孤独前行？”</p>
查曼王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犀利，话锋逼人：</p>
“这滋味如何？”</p>
泰尔斯沉默了。</p>
他低下头，久久不言。</p>
王子突然想起，六年前，坐在那位康玛斯来的侯爵的马车上，当他不忿地质问当时的黑沙大公，后来的查曼国王时，对方那冷酷的答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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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曼王看着他的样子，似有轻蔑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p>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背后传来了星辰王子的声音。</p>
但却前所未有地低沉、阴郁、冷漠。</p>
“这感觉啊……”</p>
泰尔斯望着地面，头也不抬，嘶哑地开口：“这感觉就像……查曼·伦巴。”</p>
国王迈步到一半的身形顿时僵住了。</p>
静谧的空气中，泰尔斯轻嗤一声。</p>
他脸色如常地叫上了怀亚和罗尔夫，走向大门。</p>
王子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p>
他看着大厅略有凹凸的粗糙地砖，翘起嘴角。</p>
六年前，他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名震北地的天生之王。</p>
六年后……</p>
下一刻，泰尔斯忍住回头的欲望，他深吸一口气。</p>
妈的。</p>
泰尔斯毫不犹豫地举步抬脚。</p>
六年后个屁啊。</p>
他轻松两步，跨出了耐卡茹的英雄之厅。</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