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泰尔斯能看到，他的拳头已经握在了一起，猛烈颤抖。</p>
王子知道，国王死在了白刃卫队的护卫下，这是陨星者此生最大的阴影。</p>
大厅里，祈远城使团中的內德·蒙蒂皱起了眉头，这位‘亡号鸦’看着不正常的尼寇莱，轻轻叹了一口气。</p>
“够了，柯特森。”</p>
女大公终于开口了，她的话不自觉地带上了一股怒气：“尼寇莱勋爵为了国王，同灾祸奋战到了最后一刻，他不该得到这样的评价。”</p>
“就我的从事官告诉我的事情，女士，这位泰尔斯王子也许是世上最麻烦的帝国人，他还导致了上个听政日里那场难看的群殴，”最老的纳吉尔伯爵缓缓开口，他的话语听上去公正而理性，把话题引回了王子的身上：</p>
“我真诚地建议您，在讨论我们自己的事务时，展现我们的‘热情好客’，让他去他的房间里休息吧。”</p>
老伯爵的眼睛微微眯起：“您知道，关于您和他，外面都在谣传什么吗？”</p>
所有的目光重新汇聚到王子的身上，还不时在女大公跟他之间来回逡巡。</p>
塞尔玛表情一变，一时语塞。</p>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p>
身边的伊恩表情丰富，张开嘴巴准备在他耳边说点什么。</p>
“不是现在，伊恩。”伊恩正要开口的刹那，泰尔斯冷冷发话，把他的热情封死在喉咙里。</p>
他们是故意的，龙霄城的封臣们。</p>
泰尔斯想起六年前，复兴宫群星之厅里的贵族龌蹉，暗暗地告诉自己：所以他们在按部就班地打击着女大公的威信。</p>
而现在……</p>
不，他不能说话，不能反驳，否则只会让局势更糟。</p>
泰尔斯紧紧咬牙。</p>
“他是女士的客人，柯特森，纳吉尔，”里斯班摄政适时地开口了，他冷冷注目着两位伯爵：“这是女士的承诺，所以他会留下，而如果你无法忍受他在你的视线里出现，宁愿无视女士的荣誉，那就闭上眼睛或者自己出去，二择其一。”</p>
柯特森冷哼一声，似乎对摄政大人很不感冒。</p>
“别忘了您的血仇，女士，在您之前的合法继承人，摩拉尔王子死于星辰，尸骨未寒，”坐在女大公左手第三位的林纳伯爵面无表情地咬字出声：“从那以后，所有的悲剧都源自这位小王子的来使。”</p>
“尸骨未寒，真的？”伊恩又在不知好歹地窃窃私语了：“六年，就算是巨龙的尸体，怎么也该寒了吧。”</p>
泰尔斯甚至都懒得理会他了。</p>
塞尔玛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调整着自己。</p>
“那场悲剧已经有了定论，林纳，”女大公远远地望了一眼泰尔斯，咬牙道：“先王还在的时候就有了，而泰尔斯王子，他现在是我们的客人——而我们应该回到正事上来。”</p>
“您认为自己的血亲之死不是‘正事’？”林纳突然提高了音量。</p>
“不得不说，您让我有些寒心，”林纳伯爵依旧面如寒霜，目光不动，但他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话语却让人难以忽视：“尊敬的塞尔玛·沃尔顿女士。”</p>
塞尔玛面对着他的目光，握在座臂上的手微微一颤。</p>
大厅里，二十几位贵族的议论声越来越大。</p>
“收回你的话，林纳，”里斯班摄政的话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情绪，他一字一顿地道：“尤其是对女大公阁下。”</p>
“你怎么敢对努恩陛下，对天生之王的孙女这么说——‘你让我有些寒心’？”</p>
里斯班瞥视着林纳伯爵：“陛下从王子时代开始，用了三十年时间，把你们，把濒临败落的林纳家族提拔……”</p>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里斯班，”林纳夷然不惧地回敬：“那位让人甘愿效死的努恩陛下，那位伟大的天生之王，已经不在了！”</p>
“只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守着一个女……”</p>
“林纳！”打断他的依旧是黄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p>
林纳顿了一下，他瞥了座上的女大公一眼，在略略的迟疑后，还是改口了：“……维系着龙霄城的尊严。”</p>
此话一出，塞尔玛就低下头，抿紧了嘴唇。</p>
大厅里一片沉默。</p>
赫斯特伯爵轻咳了一声。</p>
“抱歉，女士，”这位烙铁郡伯爵看着表情难堪的塞尔玛，温和地道：“但我想，林纳伯爵只是过于想念曾经的陛下，也过于看重龙霄城的未来。”</p>
“但他尊敬您，尊敬您的血脉，正如我一般，”赫斯特恭敬地缓缓点头：“女士。”</p>
“噫，”伊恩装出一副恶心的神情，悄声道：“这英雄救美的泡妞手法，我都要吐了。”</p>
“然而还真管用，看看那女孩的表情……”</p>
真特么啰嗦。</p>
头一次，泰尔斯发现自己很想掐死伊恩。</p>
把他一针见血的话语都堵在他的声带里。</p>
王子紧紧注视着塞尔玛。</p>
塞尔玛看着解围的赫斯特，还以一个勉强的微笑。</p>
泰尔斯蹙紧了眉头。</p>
“你所面对的就是天生之王留下的血脉，小赫斯特，”里斯班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毋庸置疑，她会带领龙霄城的未来。”</p>
赫斯特笑了笑，对着摄政微微颔首：“当然。”</p>
“你说起话来倒是越发像努恩陛下，‘首相大人’，”一直面无表情，却句句诛心的林纳伯爵缓缓地咬字道：“就像六年前，你，伟大的摄政大人就站在那里，站在陛下的遗体边上，不容置疑地告诉我们大公换人了，只需要乖乖跪下就好。”</p>
“别把你个人的怨气带到这里，林纳，”里斯班脸色铁青，“这个荣耀的大厅，不该为私心与阴暗留下位置。”</p>
林纳弯了弯嘴角，作为回应。</p>
“我开始有些佩服你的小女朋友了，”伊恩叹了一口气，拍拍泰尔斯的肩膀：“过去六年里，她是怎么在这些人里活下来的？”</p>
“不知道，”泰尔斯摇摇头，他看着桀骜不驯的伯爵们，难掩忧色，“这是我第一次出席听政日，但以前，重要的伯爵们都是派从事官来——我猜他们亲身来此，让场面变得更加艰难了。”</p>
伊恩挑挑眉毛：“哦，你居然没反驳我？”</p>
正在观察着诸位伯爵的泰尔斯露出疑惑：“反驳什么？”</p>
“没事。”伊恩回复严肃，正经地摇摇头。</p>
场中再次响起了一道年老的嗓音。</p>
“放松，林纳，放尊重点儿，”资历最老的纳吉尔叹息道：“你面对的是龙霄城最有实力的伯爵，掌控龙霄城大权六年的‘龙眸’里斯班——你不会想惹上龙霄城摄政的，他有无数方法整治你。”</p>
里斯班跟纳吉尔在空中对视一眼，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寒冷了。</p>
“哦，我想他真正想说的是，”伊恩眯起眼睛：“‘去你妈的，里斯班’。”</p>
泰尔斯深以为然。</p>
“既然他想让星辰人在这儿，那就随他去吧。”纳吉尔轻声道：“反正，龙霄城也不比从前了。”</p>
里斯班远远看着与他同龄的纳吉尔，轻声开口，却无比清晰：“真的吗，纳吉尔，老朋友？”</p>
“我的老朋友六年前就死了，”纳吉尔伯爵不紧不慢地道：“随着陛下一起，死在权力的漩涡中。”</p>
在里斯班与纳吉尔对视的时间里，伯爵们一声不吭。</p>
仿佛这是他们的角斗场。</p>
而座位上的塞尔玛则不知所措。</p>
“要我猜，”伊恩的低语再次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他们年轻的时候，有一个人上了对方的老婆？”</p>
泰尔斯缓缓摇头，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叹了一口气。</p>
局势很不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p>
去吧，伊恩。</p>
我们需要。</p>
下一刻，一声惨叫突然响彻了整个大厅：</p>
“啊——”</p>
“你你你——”</p>
声音之大，在沉寂的英雄大厅里，就像刮起了一阵旋风。</p>
所有贵族，包括塞尔玛和里斯班，都惊疑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源头。</p>
只见在满厅的贵族封臣里，有一个人突兀地蹦了起来。</p>
来自祈远城的风城子爵，伊恩·罗尼阁下正站在椅子上，捂着自己的腰部，表情扭曲，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人。</p>
他的身边，泰尔斯王子面无表情地收回他的手，一脸正经地正襟危坐。</p>
仿佛刚刚拽着伊恩的腰肉，全力一扭的人不是他。</p>
伊恩气急败坏地咬紧牙齿，对着泰尔斯做了个“你怎么敢”的口型。</p>
但王子纹丝不动，好像根本不认识他。</p>
伊恩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p>
他这才注意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p>
风城子爵露出难堪的笑容：“那个……”</p>
五位伯爵齐齐皱起了眉头。</p>
“伊恩阁下，”里斯班的目光在泰尔斯身上逡巡了一遍，默不作声地回到伊恩的身上：“有什么事吗？”</p>
伊恩呼出一口气，用杀人的目光在泰尔斯的身上剜了个来回。</p>
王子表情平淡，在膝盖边上比了一个拇指。</p>
加油，祝好运。</p>
伊恩只得叹了一口气。</p>
“虽然我很乐意欣赏龙霄城的窝里反剧情，”他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先是向着女大公微微一躬，然后歪过脑袋看向伯爵们：“但我们是不是先来谈谈正事儿？”</p>
伊恩露出洁白的牙齿，微微一笑：“你们知道，午饭时间很重要，不能拖。”</p>
坐在一起的祈远城使团里，随员们脸色铁青。</p>
唯有蒙蒂，这位陨星者的旧友一脸好笑地看着伊恩的表演。</p>
龙霄城的封臣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放浪形骸的年轻人——他们的中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伊恩本人。</p>
“而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p>
柯特森伯爵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斜眼瞥视着伊恩，冷笑道：“小丑？”</p>
伊恩眨了眨眼。</p>
面对这个侮辱性的称呼，他的脸上却笑容更甚。</p>
“我从哪儿来？”</p>
只见这位子爵阁下张开双臂，笑得像个孩子：“当然是马戏团！”</p>
那一刻，柯特森伯爵的冷笑僵在了脸上。</p>
泰尔斯吐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压抑的场面瞬间解脱。</p>
“我特地来提醒诸位角儿，到点了，各就各位。”</p>
伊恩看了看台阶上的女大公，又看了看身边的泰尔斯，耸了耸肩，对着满厅的封臣，兴高采烈地大声宣布：</p>
“我们要开场了！”</p>
大厅的另一侧，以內德·蒙蒂为首的祈远城诸人齐齐地头，放声长叹。</p>
脸色悲哀。</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