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闭上嘴巴，心情黯然地对自己道。</p>
他的眼前出现了六年前，小滑头答应帮助他的那个瞬间，以及小滑头被宣布为龙霄城女大公的那个瞬间。</p>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把下巴靠回椅背。</p>
几秒后，女大公偏过头，看向另外一边。</p>
“就算我不想，但那又怎么样呢？”塞尔玛的声音突兀地传来：</p>
“你又能怎么做呢？”</p>
“你能禁止他们来娶我？”</p>
女大公依然偏着头，看不清表情，双肩却在微微颤抖：“还是能……不许我嫁给他们？”</p>
泰尔斯抬起目光，心中惆怅。</p>
她不喜欢这事儿——他这么告诉自己。</p>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不要嫁给他们。”</p>
塞尔玛突然回过头，冷冷地盯着他。</p>
“哼。”她嗤了一声。</p>
“如果我不嫁给他们，”那一刻，少女的目光很奇怪：“那我又该嫁给谁呢？”</p>
泰尔斯只觉得眼皮一跳。</p>
赶在女大公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之前，他就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p>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p>
“你是女大公，”泰尔斯就咳嗽一声，学着记忆里的某个大块头警戒官的样子，挠了挠头：“只要你坚持自己的意志，就没人能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要个丈夫，那就不必勉强自己非得嫁人。”</p>
说完这话，泰尔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耸了耸肩，尴尬地笑笑。</p>
塞尔玛深深地看着他，一言不发。</p>
好半晌，女大公才轻声开口：“你也见到今天的黑沙领使节了……夏尔告诉我，自由同盟的事情没那么简单……”</p>
“夏尔也说，龙霄城没有选择，如果我想赢得封臣的支持，维护女大公的权威……”</p>
“那你就更不能随便嫁人了！”</p>
泰尔斯打断了她的话，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你不能寄希望于用婚姻来赢得支持。”</p>
“想想看，你只有一个人，”王子深吸一口气，顶着塞尔玛直勾勾的眼神：“而龙霄城光是伯爵就有六位，无论你嫁给了谁……”</p>
“也许你能短暂地平息风波，度过这一幕危机。”</p>
“但代价是：你很快就会被卷进更深一层的龙霄城内斗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p>
“因为你的新丈夫是其中一员，所以你将无法再在封臣间的关系中置身事外，无法作为至高而公正的仲裁者，无法作为他们的封君……来统治这片土地了。”</p>
“而且，用自己的婚姻向贵族们妥协，这样做的女大公，是换不来忠诚的。”</p>
这一次，塞尔玛盯了他很久。</p>
盯得泰尔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p>
“你知道，”少女的声音有些飘：</p>
“夏尔也是这么说的。”</p>
“里斯班？”泰尔斯一个激灵：“他也反对你结婚？”</p>
塞尔玛没有直接回答他，她失笑道：“但封臣们会很不高兴的。”</p>
她无精打采地道：“我要怎么办呢？龙霄城要怎么办呢？”</p>
“他们本来就对我很不满了，说我仪态不稳，风姿不佳，打扮和谈吐都不成熟……”</p>
“如果我还拒绝跟他们结婚，没有子嗣……”</p>
女大公微微叹息，有些颓然和疲惫：“我知道：在未来，无论出兵还是法令，他们都不会乖乖合作的。”</p>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p>
不知道为何，知道里斯班也反对领主结婚这件事之后，他莫名地觉得放心了好多。</p>
但他转过头，却看见女大公消沉而苦涩的表情。</p>
泰尔斯轻轻捏拳。</p>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p>
“不，塞尔玛，”王子认真地道：“这与你的仪态和风姿无关，与你的打扮与谈吐也无关。”</p>
“甚至跟你结婚与否，有子嗣与否都无关。”</p>
“你的封臣们，他们会有这种态度……”</p>
塞尔玛抬起头，木然地看着他。</p>
泰尔斯的拳头越捏越紧，他深吸一口气。</p>
“是因为，因为……”</p>
但他还未说完，就被女大哦姑娘再一次打断了。</p>
“因为我是位女大公，”塞尔玛失笑一声，她把头颅向后一仰，靠上椅背，斜着看向远方的一排书架：“是个女人。”</p>
“让他们看不起的女人。”</p>
泰尔斯怔住了。</p>
“对，我知道的，”塞尔玛的声音很低沉，乍听之下毫无情绪：“我一直都知道的。”</p>
“他们不习惯，更不喜欢一个女人的统治，无论是他们还是敌人，都觉得这样的龙霄城不稳妥，他们觉得我既弱小，又无知……”</p>
“所以他们催我结婚：女大公嫁给本地的龙霄城贵族，在我肚子里留下种，冠以沃尔顿之名，终有一天把权位交给他。然后，龙霄城才算安定下来了。”</p>
泰尔斯没有说话，但他握住椅背的手更用力了。</p>
“听政日里，无论我说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向夏尔，”塞尔玛的话像是在无意识地梦呓：“说对了，他们就对夏尔投去赞许的目光，错了，就对他予以责备的眼神。”</p>
“不止这一次，以前也是一样。”</p>
“以后也是。”</p>
塞尔玛轻轻地抖了抖肩膀，麻木也似地失声一笑。</p>
“我所谓的封臣们，没人在乎我，”女大公的声音很微弱，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椅背上，似乎失去了一切支撑自己的力气：“他们在乎的只是女大公头衔和沃尔顿的血脉。”</p>
“而我自己，根本不重要——除了我的肚皮，因为那里能生出沃尔顿的种。”</p>
泰尔斯微微咬牙。</p>
塞尔玛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通红地看着泰尔斯。</p>
她突然扑哧一笑。</p>
“也许他们是对的，泰尔斯。”</p>
塞尔玛咬住下唇，面无表情：“女大公什么的，也许我根本就做不到。”</p>
“也许我天生就软弱不堪，就该倚靠他人。”</p>
女大公声音越来越缥缈。</p>
厚重而古朴的藏书室里，她就这样斜斜地靠着座椅，幽幽地道：“小时候，我倚靠着阿莱克斯，做个默默无闻的小女仆。”</p>
“长大一些了，我倚靠着你和努恩陛下，靠着你们的力量成为女大公。”</p>
“现在，我倚靠着夏尔，由他替我统治龙霄城，处理那些我无法可想的事情。”</p>
“未来，我也必须倚靠我的丈夫，靠着我肚子里的血脉，稳定龙霄城，活完下半辈子。”</p>
“更何况，我根本连沃尔顿的血脉都不……”</p>
“砰！”</p>
王子一巴掌拍在椅背上。</p>
“塞尔玛！”泰尔斯严厉地开口，呵斥住了愕然的少女。</p>
“塞尔玛，小滑头，”王子深吸一口气，摆出他所能想到的最严肃的表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着你逃课么？”</p>
“尤其是金克丝女士的礼仪课。”</p>
不等对方回答，泰尔斯就开口了。</p>
“因为你是位女大公，”少年握紧拳头：“但他们教的是纺织、缝纫、刺绣，弹奏、歌唱、跳舞、持家。”</p>
“他们把你当成了大公夫人。”</p>
“女大公和大公夫人，它们是同一个单词，”泰尔斯咬紧牙齿：“却有天壤之别，绝不一样！”</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