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朝会为之开始,长史王绾便宣示了朝会主题。</p>
其一,廷尉六署归总禀报谋逆罪结案情形!</p>
其二,议决国正监请整肃吏治之上书!</p>
其三,议决秦国要塞大将换防事!</p>
其四:针对关东列国的国政简略!</p>
其五:修建河渠之事!</p>
如此五件大事,事事皆大,但对于文信候一脉的军政官吏来说,似乎有些陌生?对于远臣边将们更是如此,一阵疑惑,纷纷不经意地看了看文官首位的文信侯。</p>
见吕不韦一脸微笑气度如常,诸人油然生出了敬佩之心,想来是因为大朝会之事涉及隐秘,文信候没有告知他们,处高而守密,公心也!</p>
进入大朝会议程,近年来新上位的廷尉第一个出座,亦是赢秦一族的宗室,名为赢腾,走到专供通报重大事宜的王座阶下的中央书案前。</p>
看也不看面前展开的一大卷竹简,便字字掷地地备细禀报了罪案的处置经过、依据律条并诸般刑罚人数。语毕,请朝臣议论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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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秦人神共愤,谁能异议?廷尉赢腾的大事件为之落下,收拢竹简,归于原位,殿中便是哄然一声:臣无异议!</p>
闻下首密密麻麻的群臣之语,端坐上首的秦王政目光巡睃一周,平天冠微微而动,单手微微伸向条案上的镇木,似乎有所言。</p>
“臣有异议!”</p>
然而,还未等秦王政多言,下首武官群体中,便是有一人突然挺身而起。</p>
“何人异议?”</p>
长史王绾依例发问。</p>
“咸阳令兼领咸阳将军,蒙恬。”</p>
身披暗黑色的重甲,头盔加持,踏步在中央之位,拱手一礼,年青军将自报官职姓名,此乃秦廷礼仪,未敢废也。</p>
“当殿申明。”</p>
王绾又是依例一句,语毕,深深的看了蒙恬一眼,神情归位,余光瞥向文官群体中的首位文信候吕不韦。</p>
观此景象,周清同样有所感,眼中光芒明灭不已,对着身侧的老廷尉赢贲看去,正好赢贲的目光也看向自己,四目相对,轻轻一笑,目光汇聚蒙恬身上。</p>
“臣曾参与平乱,亲手查获在雍城密室之若干罪行凭据。查获之时,臣曾预审心腹同党数十人,得供词百余篇。”</p>
“乱事平息,臣已将凭据与供词悉数交廷尉府依法勘定。今日大朝,此案归总了结,臣所查获诸多凭据之所涉罪人,却只字未提。蒙恬敢问廷尉:秦法可有疏忽,可有法外之人?”</p>
蒙恬打头阵,此景还出乎因蕲年宫和新郑之事晋升国尉的蒙武预料,对于自家长子,其才自然清楚,但今日大朝会,这般举动,可是非凡。</p>
一直以来,蒙家与文信候交情不浅,无论是老父蒙骜,还是自己,都得了文信候不少恩典,倒是长子近年来受益于秦王。</p>
一直以来,长子蒙恬的所作所为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也已经位列咸阳令,列入卿位。瞥着正在言语缓缓的长子,又看了一眼文信候,轻轻叹息一声。</p>
“国法不二出。”</p>
对于蒙恬的一大堆言语,廷尉赢腾冷冰冰一句回应道。</p>
“既国法不二出,为何回避涉案人犯?”</p>
蒙恬不依不饶,继续问之。</p>
“此事关涉重大,执法六署议决,另案呈秦王亲决。”</p>
廷尉赢腾为之快速回应。</p>
“六署已呈秦王?”</p>
蒙恬再问。</p>
“尚未呈报。”</p>
赢腾再应。</p>
“如此,臣请准秦王。”</p>
“昭襄王护法刻石有定:法不阿贵,王不枉法。臣请大朝公议涉案人犯!”</p>
神情分外激昂,蒙恬转身对着身前的王案肃然一躬,同时对着廷尉赢腾深深看去,似有此事不解决绝对不罢休的理念。</p>
蒙恬与廷尉赢腾之间的你来我往,令章台宫内的群臣先是神色为之一愣,而后诸人神色微变,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不自觉的,一道道目光落在文信候吕不韦身上。</p>
根据朝野传闻,此事本是涉及文信候的,但一直没有下文,原本以为秦王政替文信候遮掩,难不成,今日大朝会要将其揭开。</p>
若真的如此,对于文信候来讲,是一个致命打击,但对于秦王政来讲,同样是一个不好的名声,有辱于颜面,有辱于秦国也。</p>
“既有异议,唯王决之。”</p>
廷尉赢腾继续言语,没有任何停下,而且听其言,似乎越来越洪亮。</p>
在其身侧静静聆听的周清为之眼中亮光忽闪,本已经预料到今日会有大事,但大事这般而出,还是超出自己的料想。</p>
“罪案涉及太后,本王尚不敢徇私。今日国中,宁有贵逾太后者?既有此等事,准咸阳令蒙恬所请,老廷尉公示案情凭据。”</p>
终于,对于咸阳令蒙恬与廷尉赢腾的争论,那一直端坐于上首的秦王政出言,声音带着清冷,带着一丝酷然,更是有一丝决然。</p>
“老臣遵命。”</p>
“平乱查获之书信物证等,共三百六十三件,预审证词三十一卷。全部证据证词,足以证明文信侯吕不韦涉罪案甚深。老臣将执法六署勘定之证据与事实一一禀报,但凭大朝议决。”</p>
廷尉赢腾准备很是充分,上首的秦王政之语刚落,其人便是朗声而语,挥手拿过一卷竹简,高声而语,回音震荡此刻寂静无声的章台宫。</p>
其语刚落,整个章台宫内,近一半的秦吏为之神色骤变,为之不可置信。</p>
大王真的要将此事公布,要将文信候吕不韦给予最致命的打击!</p>
举殿惊愕之中,如寒冬之刃一般的冷酷之音在章台宫中持续弥漫,一件件说起了案件缘由,从吕不韦邯郸始遇孝文先王,到被吕不韦收为门客,再到吕不韦派人将假阉,再到秘密送入宫闱。</p>
全过程除了未具体涉及吕不韦与太后私情,因而使吕不韦制作假阉之举显得突兀外,件件有据,整整说了一个时辰有余。</p>
举殿大臣如梦魇一般死寂,依附于文信候吕不韦一脉的所有秦吏更是心惊肉跳。如此等等令人不齿的行径,竟是文信侯做的?</p>
果真如此,匪夷所思!</p>
在秦国,在天下,早已经是臭名昭著了。可谁能想到,弄出这个为世人鄙夷、唾弃、辱骂不断的人,竟然是辅佐三代秦王的旷世相邦吕不韦?</p>
随着老廷尉的清冷肃杀之语,大臣们都死死盯住了煌煌首相座上的吕不韦,也盯住了高高王座上的秦王政,这等事情他们心中已经有了预料,但他们现在所等待的最后决断。</p>
“敢问文信侯,老廷尉所列可是事实?”</p>
整整一个多时辰,咸阳令蒙恬没有归位,闻廷尉赢腾语毕,旋即身躯微转,看向一侧的文信候高声追问。</p>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再说什么,都是枉然,面色苍白的吕不韦,艰难地踏步而动,行至中央之位,对着秦王政深深一躬,又对着殿中大臣们深深一躬,一句话没有说,径自出殿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