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p>
十七娘嫣然笑道：“我是想，官人你十七岁中状元，不过一年既授馆职，还是直贤院，这是朝廷对你的殊典。”</p>
“升之太速必遭人嫉，此事不易张扬，故而我寻了借口打发走了。否则门前熙熙攘攘，停满了车马，门庭若市的样子，换作他人看了作何是想。”</p>
章越点点头道：“娘子说得有道理，我也想再三推辞的。”</p>
十七娘道：“上表推辞是要的，这几日官人你切不可出门，以免有什么言语被有心之人断章取义拿去编排，若传到御史台那去，遇上一个好事的谏官……等到风头过去，尘埃落定之时，官人再取敕命便是。”</p>
章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娘子说得对，真不知如何谢你。”</p>
十七娘笑道：“咱们夫妻一体，荣华富贵都系在一起，还有什么谢不谢的。我亲自下厨炒了几样菜，还备了羊羔酒，官人一起来吃，就算我给你庆贺了。”</p>
章越奇道：“娘子你还会做菜啊？”</p>
闻言十七娘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去……</p>
章越得了官职着实低调了好几日了，等三辞之后，最后章越上表谢恩去閤门领取了告身。</p>
閤门官给了章越告身之后，章越知此事算是妥当了。</p>
别怪三辞这东西太虚，这过场不可免，好比章越年轻，难免有人眼红嫉妒，特别是升官之事，你升了上去就占了别人的位置。</p>
特别是馆职还是崇政殿说书这两个位置都令人特别眼红，欧阳修曾上《论凌景阳三人不宜与馆职奏状》。</p>
凌景阳三人都通过馆阁考试了，结果被欧阳修上疏撸掉了。</p>
同样的还有章惇，历史上欧阳修举荐章惇通过馆阁考试了，结果被王陶给撸掉了。</p>
之后章惇升著作佐郎时，又被御史吕景，蒋之奇弹劾，结果又没升成。</p>
故而十七娘让章越在家不要出门或出外乱讲话，同僚什么邀自己喝酒庆祝更不要去，谁知道自己醉后说了什么话，被人拿来断章取义，传到别人耳里这样的事屡见不鲜。</p>
而辞让的过程，等于将这其中蕴藏的风险，用这个方式释放出去。就算万一假辞变成了真辞，说明你真的‘德不配位’，至少比上位之后再被人碾下台好。</p>
得授官职后，章越携十七娘至欧阳修府上拜访。如今自己成了欧阳修的亲家，关系比以往更近了一步。</p>
十七娘与吴大娘子至房中言语，姐妹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吴氏还引她拜见婆婆薛氏，这薛氏与李太君也是多年的交情，还是拐着弯亲戚。</p>
章越看着十七娘心道，自己如今是走夫人路线啊。</p>
官场上两个官员间可能不太相熟，但他们的夫人可是手帕交或亲戚，这关系有时候比男人之间更可靠，而且男人间不好说的话，通过女人来传达，反而有奇效。</p>
特别宋朝还保留着唐朝门阀联姻余俗。世代官宦人家的姻亲，可谓遍布汴京的高层。好比印象中一向以不结党而著称的包拯，但其实他与文彦博是儿女亲家。</p>
所以说没有真正的孤臣。</p>
但见欧阳发见了章越，嘿嘿地笑道：“听闻度之你受命之日，你本答允后与馆阁同僚一并去吃酒，最后却给你家娘子给阻了，啧啧啧，这状元公惧内之名如今整个汴京城上下皆知啊！”</p>
章越听了一脸懵逼，自己不仅是好事人尽皆知，坏事也是传千里啊。</p>
怎么与同僚的一席话，如今就成了惧内呢？看来流言蜚语着实可怕啊，万众瞩目固然是好处，但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稍不留意即为人刻意或不经意地放大。</p>
但章越转念一想，惧内之词未必是坏事。</p>
自己年纪轻轻，便双魁天下，还没正式当一天官，即授馆职，难免会遭人眼红。</p>
但多一个惧内之词，说出去虽不好听，但也让人觉得自己稍稍接了点地气不是。</p>
郭子仪敞着门，每天给老婆端洗脚水，被人传为笑柄，但是却给自己避开了杀身之祸。</p>
故而章越也不打算澄清否认，再说自己也否认不了。</p>
面对欧阳发的调侃，章越道了句：“伯和兄啊，你每日早起可有照镜子啊？”</p>
欧阳发道：“有啊，度之何出此言？”</p>
章越深以为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啊要好好的先看看自己，别只顾得说我啊。”</p>
果然欧阳发露出了满脸憋屈之色。</p>
顿了顿欧阳发对章越道：“度之啊，可知道这次中书为何举你同知太常礼院否？”</p>
章越知道内容终于来了，当下道：“还请伯和兄赐教。”</p>
欧阳发正欲与章越分说，这时下人禀告欧阳修回府了，欧阳发笑道：“爹爹回来了，他会亲自吩咐了，爹爹是为修太常因革礼安排的，一会他问你时心底有个准备。”</p>
章越点了点头。</p>
欧阳修回府见了章越笑眯眯地道：“度之，你还未当官，但名声却比你的脚还快……这又是你还不知修，修已知道你了，哈哈哈。”</p>
面对欧阳修的调侃，章越也是无词以对，只能道：“同僚说笑的，当不得真。”</p>
欧阳修笑道：“真一回也无妨，大丈夫么，要紧的不是别人怎么看自己，而是你亲近的人怎么看你自己。再说为官么，不妨大而化之一些。”</p>
“是。”</p>
欧阳发道：“备好饭食，咱们三人边吃边聊。”</p>
欧阳修，欧阳发，章越三人坐在，欧阳修端起碗筷对欧阳发道：“发儿，这次入太常礼院的安排与度之说了没。”</p>
欧阳发道：“还未，正等着爹爹吩咐呢。”</p>
欧阳发说完给章越递了个你看着办的眼色。</p>
“度之可知为何给你安排知太常礼院的差事？”</p>
“还请伯父示下。”</p>
欧阳修道：“一般状元代还回京一般有三个去处，当初我与韩相公，曾相公商议过，第一个就是荐你去三司使，为度支或盐铁判官。”</p>
章越心道，这好啊，章衡当初回京就是出任盐铁判官，王安石也是嘉祐三年时才出任盐铁判官之职。</p>
欧阳修道：“不过盐铁判官，多是由地方代还的知州甚至转运使为之，且本官需在员外郎之上，让你权判一司资历未免太轻，况且你没有在地方为官的经历，三司事务繁剧，也担心你应对不来，故而免了。”</p>
章越点了点头，这是实话。。</p>
欧阳修道：“曾相公则打算推你为权判登闻鼓院事，判登闻鼓院你的资历尚可，但还是欠缺地方为官经历，应对不了繁杂之事，故而也给我否了，最后我们三相议定还是让你去太常礼院同知院事。”</p>
章越道：“多谢伯父费心安排。”</p>
欧阳修摆了摆手道：“你我之间不说这样的客气话，何况眼下着实有一件天大的难事要你帮手。你一向与三苏父子走得近，可知苏老泉修太常因革礼之事？”</p>
章越道：“略有所闻。”</p>
章越让章丘，章楶拜苏洵为师，如今和他们苏家走得可近了。</p>
这太常因革礼，如今正是由霸州文安县主簿苏洵和陈州项城县令姚辟编修，而同知太常礼院的吕夏卿主之。</p>
最早提出修撰太常因革礼的正是欧阳修本人。</p>
从人事安排就可以明白。</p>
具体编撰的苏洵和姚辟是欧阳修的门人，负责的吕夏卿以才学为欧阳修赏识。欧阳修修唐书时吕夏卿出力甚多。</p>
那么欧阳修为何极力要修太常因革礼呢？</p>
一是储位未定，欧阳修有借礼书规劝皇帝之意。</p>
二是嘉祐后，富弼韩琦两位庆历旧臣欲有所作为，革除时弊。</p>
富弼虽有变法的决心，但性子缓顾虑多，被韩琦手下变法的急先锋韩绛弹劾了，虽说没成功，但富弼最后也去位了，如今打算锐意进取的韩琦成了首相。</p>
既要变法，就要明白礼法之由来因革，达到一个溯源正名的作用。</p>
欧阳修在嘉祐六年富弼去位，重新推动太常因革礼的修撰，就是寻找理论支持助韩琦一臂之力。</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