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闻言道：“状元公上门，倒是语出阿谀。”</p>

王旁闻言道：“哥哥，到访宾客言语礼貌如何成阿谀？”</p>

王雱对王旁低声道：“那有什么，爹爹乃当世名儒，第一流的人物，孔子复生也不过如是。进士第一人又如何？制科入三等又如何？见了爹爹不是一样要恭敬请教。”</p>

“你看苏轼苏辙二人，自持才高，但我读他们文章，其意不过是媚合人心，见君说堂皇之言，见官说交利之语，见民说乡愿之辞，讨人欢心算有什么见地？”</p>

王旁不敢反驳哥哥问道：“那么章度之的文章呢？我读了觉得很好啊。”</p>

王雱道：“他的文章是不错，但爹爹说了他的文章虽得其要，但却失在有道无术。你记住了，这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之，虽谈不上第一流，但也是天下拔尖的人物了，似苏轼苏辙有术无道，那可就难了。”</p>

“至于爹爹的文章，那方是真正的有道有术。自家有宝山，何必外求于他人，你还是仔细揣摩爹爹与我的文章，其余别家不要看了，除非是有我这般成识之见，你若误读了他们的文章，就见花不见叶，见叶不见枝，见枝叶却忘了根本。”</p>

王旁道：“可是爹爹说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可从未叫我只读自家的文章。”</p>

王雱闻言正要继续教训其弟。</p>

却见下人进门请章越入堂见王安石。</p>

王雱道：“这个时辰，爹爹一般都读老子，如今肯见章度之，可见状元公的名头还是不同凡响。”</p>

王旁道：“哥哥，你若也考个状元三等，也让爹爹欢喜才是。”</p>

王雱不以为然地道：“状元终是他人点的，有什么意趣，你见过孔子老子稀罕这些名声么？”</p>

这时王安礼，王安国二人已是起身，当下引章越入见。</p>

王旁忍不住道：“走吧，我们去堂上听听爹爹与章度之说什么？”</p>

王雱答允了。</p>

章越径直走到堂上，这可算是他第二次拜会王安石了。</p>

章越见了王安石先向他作礼。</p>

但王安石见了章越问道：“状元公到此，韩公知晓否？”</p>

章越听了王安石这话，心底老大不爽。</p>

如今王安石在心底是名人光环褪去，离熙宁二年还早着呢，谁怕谁啊？</p>

真以为作为考官，你可以随便BB？</p>

章越脸色铁青，正犹豫是否出声，王安石抬起头他以为章越没听见重复了一遍。</p>

“状元公到此，韩公知晓否？</p>

章越直接怼道：“那王舍人封还词头，欲为御史中丞乎？”</p>

终于王安石面上有些挂不住。</p>

章越心底那个高兴啊。</p>

宋朝御史如此的台谏官员，必须由皇帝亲简，这是祖宗家法。</p>

因为必须用言官，也就是台谏系统对中书枢密形成监督，防止相权作大。</p>

历史上三舍人事件，为恶化苏颂，宋敏求，李大临三人八度封还词头，也要阻止皇帝对李定的任命。</p>

因为李定是出任监察御史里行，正是台谏系统的要职。</p>

李定是王安石的学生，哪里有让宰相的学生担任台谏。那不仅起不到监督作用，反而以后王安石可以要整谁就整谁。</p>

但李定的任命是宋神宗亲自任命，三位舍人不能直说，皇帝你糊涂了，你被王安石给蒙蔽了。</p>

所以三位舍人拿出各种借口阻止李定的任命。</p>

因为台谏都是中书的对头。</p>

故而你王安石讽刺我，如今我就讽刺你王安石，你封还词头？看似完全为公，难道不是借着与宰相打擂台，想要天子提拔你为御史中丞么？</p>

“一派胡言。”</p>

王安石咳了两声，他这些日子咽部不适，如今被章越这一激，不由咳嗽起来。</p>

章越假惺惺地道：“天变转寒，还请王舍人保重身体！”</p>

“老夫岂……因你所言，老夫…”</p>

见王安石又咳了几声，章越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但表情分明是在道，忽悠，接着忽悠，你老接着忽悠就是。</p>

</p>

王安石被章越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喝了口茶汤方才稳住。</p>

至于屏风后的王雱已是大怒道：“章度之如何狂妄，辱之爹爹，此是何居心？”</p>

王安石已道：“老夫从不与人解释，度之，你今日既以学生来拜见老夫，那么老夫不妨与你谈谈殿试上的策对。”</p>

“老夫读汝之策对，通篇以‘强干’为大略，贯通上下，但是如何强之？你却没有明言，可见胸中着实是少了韬略。”</p>

“所谓下笔千言不难，但难却难在务实二字上，而为政之本，治民之纲皆在务实致用上。当然你没有为官经历这么说也无妨，但制举之事，乃天子于万民之中求完备之才。既是完备之才，不可不知致用之道。故而在老夫眼中，你从始至终都当不得这三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