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坦看完后有等殿试文章原来可以写的领悟，不过面上却道：“此文我不好论断……还是请郑先生看毕再说。”</p>
说着孙坦交给了郑穆。官员评卷自有微妙之处，这几人都是当朝大臣，越到高位说话越是谨慎，再没有弄清其中玄妙，考生的背景关系，不会轻易开口赞许，不过批评之言倒是信手拈来。</p>
郑穆心知此卷被这几位‘不批评’已是极佳，心底有些迫不及待一睹。</p>
但郑穆素有真儒之称，也不会因他人之见先入为主。</p>
即便郑穆心底早有准备，但乍睹之时能是为之一震，从春秋繁露的大一统至孟子的贵民，其中过段转折甚是娴熟，全无拼接之感，由此可知此考生着实儒学功底实在精纯。</p>
郑穆想到，如今朝野当属王安石最推崇孟子，难怪贾公会说此子是王介甫的学生，不仅如此，这横铺而不力单，纡折而不味薄之文风倒也似极了王介甫。</p>
郑穆没有多想，再看到最后的策论，不由拍案叫绝，三段论述一段一奇，最后收束堪称点睛之笔。</p>
郑穆不由心道到底是何许人也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只怕今科魁首就是此人了吧。</p>
不过郑穆压下询问的念头，到底是不是状元也不是他定夺了，这样初考官，覆考官，详定官一致的意见，最后天子拿决定。</p>
最后郑穆心底翻江倒海，面上只是淡淡道了一句：“本官没有异议。”</p>
孙坦这才补道：“本官也无异议。”</p>
五名考官居然一句也不吵，达成了一致。</p>
最后孙坦在卷上写下了批语‘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与伦比’。</p>
五位考官分别写下了自己名字，一致将此卷荐为一等卷。</p>
说罢与另一卷一并置放。</p>
需知殿试阅卷不过进行五分之一，一二等卷需再三商量结合三四点五等卷后方可荐入，故而一开始能脱颖而出的极少。而这两卷能这么快就定下，可知着实如批语所言‘出众特异，无与伦比’，就算再看两百卷，这两卷也可入一等。</p>
……</p>
章越让吴管家先带着礼品去吴府一趟，告知自己已是考完，然后在章实家里歇息了一日。这日庄大娘子上门见了章越，本是要说一番草帖子，定帖子如何理的事。</p>
那知庄大娘子一见了章越即忘了原本的差事，对着他的相貌是赞不绝口。</p>
“这般人品相貌，还有这番才学，我之前还道你们章家好福气，能与宰相门第结亲，如今看来你家三郎君与皇帝攀亲也使得。”</p>
章实大笑道：“我倒没指望当个驸马，再说驸马爷不能当官。还是吴家好。”</p>
庄大娘子连连称是，然后笑着相看章越又是笑着称赞了好一阵。</p>
当即庄大娘子与章越谈了这几日到了吴家登门的情况。</p>
吴家对亲事没提任何要求，反而肯出一大笔铺地钱供章越及第后花销，这样婚事没人可以挑剔的。</p>
庄大娘子今日都言缴檐红的事了。</p>
这规矩汴京的风俗，两家交换帖子后，男方以八朵花或八枚絹制的装饰品放入一个酒缸与女家，女方家收到酒瓶后，女家以淡水二瓶、活鱼二五个、箸一双，悉送在原酒瓶内。</p>
庄大娘子今日来叮嘱章实早准备，章越登科之后就上门正式提亲，免得到时候仓促准备不暇。</p>
对于这样的细琐的事，章越没什么耐心听进去，一并交给哥哥操办。</p>
章越与庄大娘子匆匆谈了几句即离家了，他今日还与章衡有约。</p>
章实让唐九驾着一辆驴车驮着章越抵至章衡的家中。</p>
这一次章越抵至章衡家中，却见他的家仆正内内外外地忙着收拾东西。</p>
章越看了不由吃惊，连忙进去堂上，但见章衡穿着一身便服正在读书，整个人的气色不是很好。</p>
章越忙问章衡道：“斋长，你这是怎么呢？”</p>
章衡见了章越来，脸上浮出笑容道：“度之，你总算来了。若殿试再晚几日，你怕是见不到我了。”</p>
章越问道：“省试之后，不是还好好的？斋长如此着急去哪里？”</p>
章衡将书放下，整个人靠在椅上道：“你这些日子忙着殿试，我也没派人告知你。前些日子我上书天子，言如今三司经费领取不知多寡而无预算，急用时向百姓征收，急促逼迫，苦其难供。”</p>
章越闻言吃了一惊闻言道：“斋长你这是说三司有人在吃空饷么？”</p>
章衡点点头道：“这不是明白的事么？我在三司任官两年来，眼看这些早已是忍无可忍了。”</p>
章越道：“斋长何必如此，如今不仅得罪了三司的官吏，还将三司使得罪了。”</p>
章越想到如今的权三司使正是蔡襄，之前因章望之的事，章衡曾在朝廷里为他大力奔走。</p>
二人不和由来已久，如今蔡襄从权知开封府至权理三司使，成了章衡的顶头上司。章衡是不是因此求去？</p>
但见章衡道：“我与计相之间瓜葛早已过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此番上疏倒与他无关，而是着实看不惯，不愿与这些人沆瀣一气。上疏之后，我早知三司上下不容于我，故而早已向朝廷请郡，不日旨意就会下来。”</p>
说到这里，章衡正色对章越道：“度之，你可省得？”</p>
章越道：“省得，斋长一直教我们章家子弟都要作孤臣。”</p>
章衡一脸正气地道：“正是如此，既要作孤臣就不能结党营私，与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故而我才上书揭破此事，再请求外任。哪怕我仕途受挫，也不可令我章家子弟的名声受损。”</p>
说到这里，章衡方才落寂地脸上才浮出一些血色。</p>
“好了不说这些，既是你今日来了，权当为我践行了，旨意就在这两日，怕是要路上才得知你的消息，不过无妨，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会为你欢喜，今日你我小酌几杯。”</p>
说完仆人给二人筛酒，又端几样小菜下酒。</p>
二人坐下谈笑，尽是说些当初在南峰院里读书的趣事。</p>
章衡话锋一转道：“你今年不过十七岁，以你之才今科入头等不在话下，若是能得状元，倒是咱们大宋最年轻的状元公了。”</p>
章越夹了一块鲜鱼入口道：“状元之事，岂敢奢望，斋长吃酒。”</p>
章衡一盏酒下肚，脸上有些涨红他叹道：“也是，官家四年前点了我作状元，两年前又点了你二哥为第五，这一科你要再入高等，怕是不少官员读书人会起非议，说我们章家孤臣不孤。官家也不会四年后再点一个章家子弟作状元。”</p>
章越笑道：“我只求能入二等以内就好了。”</p>
章衡道：“省试第二就求入二等以内，真好没出息。”</p>
章越沉默一阵，然后道：“第几等不要紧，能娶得媳妇就成。”</p>
章衡闻言抚案大笑道：“你啊你。”</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