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征战归来,先在门前跨火盆,又被家丁用柚子叶把清水洒到身上,这才可以入门,入门之后,又泡进一个放着各种各样辟邪物的大浴缸,直到洗掉传说中的煞气、邪气以后,才换上一身新衣,前去“庆功宴”所在的主院小厅。</p>
参与庆功宴的人,只有他们三口子。</p>
老娘独孤敏本来也家里的,可是她中午听说迁都的消息以后,一下子便坐不住了。她早在两年前就根据儿子建议,把家产全都投进了洛阳的地皮,甚至连儿子陆续陆续得到的赏赐也放了进去,今天终于等到了迁都洛阳的好消息,顿时欣喜若狂,但是她同时又担心狗官们将自己的土地变成他们的土地,于是连儿子都顾不上见,便带着大队人马心急火燎、风风火火的跑去洛阳坐镇。</p>
柳如眉也不再是小妾了,自从她被册封为三品诰命以后,萧颖便提名她为庶妃,经宗正寺批复,正式成为皇族中的一员。她这个庶妃地位比妾室高,在庶妃之上还有独一无二的王妃和侧妃两个级别,如果比照宫廷内的嫔妃制,那她在府中的地位就等同于九嫔。</p>
说到底,还是一个妾。但是她这个高级妾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王府中的女主人之一了。如今她在府内、在府外的社交场合,不仅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夫人”之敬称,同时也拥有死后葬入祖坟坟地的资格了。若是妾室的话,哪怕生前再受宠,死后也不能葬入祖坟。</p>
今晚,由于参与晚宴人少得可怜,所以萧颖举办的“庆功宴”只是一个圆桌,主菜则是一个架在炭火上烧得沸水滚滚、香气腾腾的砂锅。</p>
火锅虽然比较简单,但是萧颖准备的配菜却不简单,除了锅里已经下了的食铁兽脊梁骨和姜蒜葱段等佐料,还准备了食铁兽掌、虎肉、鹿脊、羊项、鹅舌、虾仁、牛肉等等。</p>
但是最先上来是一个郁郁葱葱、荤腥冲天的五辛盘,里面盛着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芫荽五样蔬菜,据说吃五辛盘可以散去五脏之内的邪气和煞气,等杨集和柳如眉先是各吃一次,婢女才把蘸料和五花八门的辅菜端到桌边,然后行礼而退。</p>
杨集虽然理解杨广的难处,也觉得他没有处罚宇文述很英明,只是他毕竟是差点被宇文述算计死了的受害人,每当他想到害自己有罪犯逍遥法外,心中就不无郁闷。如今回到家中,看着欢天喜地的小娇妻,吃着香香的、暖暖的火锅,再喝一杯黄澄澄的菊花糯米酒,心里头才舒服了一些。</p>
萧颖夹了一片鲜嫩的羊肉在火锅里烫着,一双美眸却注视自己的丈夫,柔声问道:“郎君,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弹劾你,莫非圣人责罚你了?”</p>
郎君刚回家的时候,萧颖就看出他的兴致不高,如果照她以往的性子,是不会问的。因为她以前认为男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最不喜欢回来给自己的女人说,以免弱了男人的威风,男人在外面受到委屈,总会想方设法找出场,若是他的女人刨根问底,只会让他心烦,甚至把一腔无名业火发泄在她的身上。</p>
但是嫁入杨家以后,她就不这么认为了,首先是杨家家风粗犷大气,跟信奉女人不干政、等级严禁的萧家家风截然相反,其次是她的丈夫和婆婆思想开明,遇到麻烦的时候,喜欢与亲人一起商量对策、一起解决问题,这种开明的参与感,使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灵魂、有思想人,而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木偶。她现在觉得若是明知丈夫有麻烦、不开心,却不问,那才不是一名合格的妻子。</p>
当然了,如果丈夫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傻乎乎的挖根究底,导致丈夫烦上加烦。</p>
“弹劾我?”杨集感到十分诧异了,问道:“我好端端的在外面带兵打仗,为何要弹劾我?”</p>
萧颖微笑道:“据阿姊说,有许多御史弹劾郎君临阵斩将。”</p>
杨集听说是这么回事,便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对萧颖透露出来的另外一个信息比较感兴趣:“你去问嫂嫂了?”</p>
“我有点担心郎君,便入宫去问了!”萧颖将肉片挟到佐料碗里,脸上露出若有若无一抹浅笑。</p>
杨集听得大是高兴,自己的老婆懂得走后门、走关系了,这是好事儿啊!他说道:“弹劾什么的,在咱们家都不是事儿,如果有人弹劾成功,我登门谢他祖宗十八代。”</p>
萧颖又是一怔,转念想到杨集如今的州牧之职,以及反了的前并州大总管杨谅,不禁微微恍然,沉吟半晌,有些担忧的问道:“郎君这个州牧,没问题吧?”</p>
“没问题,不过我也推不掉!”杨集苦笑着将他和杨广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p>
萧颖和柳如眉虽然知道杨广和杨广的关系似乎不错,但是当她们听到他竟然以杨谅为例,来陈说自己这个凉州牧的害处时,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杨集。</p>
丈夫的胆子也忒大了!竟然连这种话也当着皇帝的面说了,然而更让她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皇帝偏偏就吃他这一套。结果非但没有撤他职,反而逼他继续把这州牧当下去,还把洛阳新都最值钱的地方给他贩卖。</p>
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杨集既不感激、也不领情,还拼命的想卸下一切官职,追求无官一身轻的潇洒境界,然而皇帝的表现也相当奇怪,不但不答应,反而一个劲的想给他加官、一个劲的逼他当州牧。</p>
这种莫名其妙、乱七八糟却又十分真实坦率的相处方式,毫无根据可循,着实是颠覆了她们姐妹对于君臣关系理解。</p>
沉默了半晌,萧颖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的想到:“郎君身居高位、执掌一州军情,却依然率性至诚、未曾失去赤子之心。郎君的高洁品质衬托出满朝官员一心钻营的可恶嘴脸,所以圣人对郎君信重有加。”</p>
萧颖虽然没有将自己的感悟说出来,但是盈盈看着自家郎君目光,却充满了崇拜、倾慕与自豪。</p>
当她最后得知丈夫的不开心是因为差点被宇文述害死,而宇文述却逍遥法外时,一下子就炸毛了,她气咻咻的想了一会儿,向丈夫出了一个主意:“至柔之水遇坚石则绕行,而宇文述是一块坚石,可我听说他有两个烂泥般的儿子,郎君若是冲垮坚石边的烂泥,这块坚石也不稳了。”</p>
杨集抬起头来,注视着俏脸紧绷的萧颖,恍然道:“你是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宇文述对付杨素的阴谋,来对付宇文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