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闲闲地和她对视，一句话也不说，天空一般朦胧清澈的眼睛里充满温和的爱意，像一阵阳光一样落在她身上，而在这阳光的照耀下，她静默地策划了一场盛大的离别。

似乎在她脸上找到什么有趣的神情，杰森挑起一个笑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真不愿意消失。

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疯狂地向生存的方向摇摆，心脏像小锤一样紧张地敲打着胸口，仿佛在尖叫着让她做些什么，哪怕仅仅只是留下这个时刻也好。

作为那声尖叫的回应，她凑上去，轻轻吻住他，但他捂着她的后脑勺，慢慢加深了这个吻，罗茜怀着最后一次和杰森·陶德亲吻的心态，认认真真地吻他一遍，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动情，吻的越发热烈。

他身上灰烬般的气息让她恨不得放声大哭。

这五天来她已经和自己说好，就算这样消失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普罗米修斯还有史蒂芬都无数次前来找她好声好气劝她赶紧回去，指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但她明白事情不会变得更好的。将时间花在挣扎上面还不如好好享受生活，至少现在，和杰森一起坐在海风吹拂的草地上的瞬间，完完全全无比真实。

在她消失后，会有另外一个罗瑟琳来代替自己，虽然可能会有一点不一样，不过骗骗地球人应该还是可以的——说到底她根本什么也没有失去，她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只身一人离去，除了得到了一个地球人温柔的、几乎全心全意的爱，什么都没有改变。

究竟失去了什么所以才这样舍不得呢？

失去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还有许多事来不及完成的未来，许许多多次的亲吻，千万次和杰森道早安的机会，还没有认真享受过的夏夜夜晚，坐在房顶和蜘蛛侠一起吃甜甜圈的夜晚，和红头罩一起去夜巡打击犯罪的夜晚，在他怀里的夜晚……

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自己已经全部都得到了。

“想要吃冰淇淋。”她突然伸手去牵杰森的手掌，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比她的手要大上不少，她用指尖去记住他手心的薄茧，“如果要是能吃到冰淇淋就完美了，能不能请伟大的红头罩帮我买一杯冰淇淋？”

他点头站起身，往一旁的商店走去。

她在身后叫住他，眼里笑意温柔眷恋，“杰森？”

“嗯？”他回过头去，额前的一缕白发被风吹起来。

“我超级超级爱你！”她向后倒在草地上，双手展开仿佛在拥抱天空，声音仍然传出来，“真说不出来究竟有多爱你，非得形容的话，就像全世界的雨这一刻全落下来。我们今后每个月都来好不好？”

“好。”他答应下来。

“再过来亲亲我好不好？”

听见她孩子气的无理要求，杰森远远地做出一个弹她脑门的动作，“等会儿买完冰淇淋再亲。”

她不做声了。

等到他走远，她才举起一只胳膊，用手背慢慢地擦掉眼里的泪水。

既然已经全部都得到了，还在哭什么呢？

是想要更多吗？

“亲不到你就开心了，哼。”罗茜抹了一把眼泪，“让你再也亲不到，开心了吧！最好是让那个冒牌货亲你，你认都认不出来……”

她泪眼朦胧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不要认出来比较好，我足足准备了那么久呢……”

她没有料到最后的这一点点居然会这么痛，疼的她几乎抽泣起来，巨大的烧灼感像是要把新生的心脏烧焦成一个空壳，然后再慢慢揉碎成一片灰烬。

原来拥有心脏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好不容易长出来，如今就要被世界无情地收回了。

她悄悄地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

如果还能再见到就好了，如果还能再一起说说话就好了，她会花时间好好记住他的声音。

如果再见面的时候，还能记住他的眼睛就好了。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感觉到一切的感情都在逐渐离她远去——世界逐渐扩大，所有的声音、光线、空气中飞扬的尘粒、闪着彩色光芒的泡泡，全都一时间向她涌来，或者说，在逐渐代替她的存在。情感的剥离随之而来的是疼痛的缓解，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的剧痛像是创可贴被撕掉一般干脆利落地离开，就连害怕也已经消失不见。

就连她自己也消失不见，草地上只静静躺着一朵纯白的玫瑰。

“我不太懂那些，”杰森对商店旁边的花店里唯一的女店员说，“就按照现在女孩喜欢的那种来吧。但是一定要有玫瑰。”

“好的。”花店女店员羡慕地看了他一眼，“先生很爱自己女朋友吧。”

他瞥了女店员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店员讪讪一笑，尽心尽力地帮他捆好一束鲜花，“要不要加一个卡片？说些我爱你之类的话？”

他想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和罗茜说过这种话，不如说“爱”这个词已经很久没从他嘴里冒出来过，于是答应下来。“我自己来写。”

钢笔刷刷在白色硬卡片上写下三个单词，不太满意，又重新写了三四张才选定。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地将卡片举起来仔细打量，又在脑海里和布鲁斯的笔迹比较了一下。

应该……不算丑吧。

他转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草坪上的罗茜，就刚才那几分钟的时间，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去换了一身裙子过来，正低头从草地上捡起一朵花。察觉到他的视线，罗茜傻兮兮地笑了一下，朝他摇了摇手中的花。

又给他变了一朵出来呢。杰森心想。

店员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草坪，转头去打量男人脸上的神情，竟然在他嘴角捕捉到了浅淡微笑。

女店员在内心轻轻地啊了一声，为他插好那个白色硬卡片，又将一大束玫瑰递给他。

杰森接过了玫瑰，朝那片空荡荡的草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