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崭新深棕色木门上贴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公寓门牌:“402。”其中数字0已经斑驳落漆,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小小鱼钩似的弧度,显然和这扇门不是一个年代生产的东西。
这扇门所守卫的公寓位于纽约皇后区,站在自己的同类身边像是一个理直气壮的富豪站在一堆穷酸鬼之间一样,昨天才从曼哈顿运到这里来,原因是402室来了新住客。
要说有什么人会特意从曼哈顿搬到皇后区怀特公寓的402号室,还顺带运来这样一扇木门的话,会有人想到功成身退后大隐隐于市的间谍,大概身处生死险境四五次,手上有不少于两百条性命,本人却朴素得每天都要去买一条鱼,好喂给路边的小流浪猫。
为什么会那样想?或许只是因为那样很酷。间谍很酷。
罗茜喜欢间谍这个概念。
房间里有个奇怪的装置在鸣声作响,声音有些刺耳,而且坚持不懈。装置对面的人耐心地用五分钟一次的频率让它叮铃铃作响,正是这个声音将罗茜从昏睡中唤醒。说实话,对于一个不需要睡眠的人来说,她最近睡的觉确实有点太多了。或许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她把脑袋放到枕头上都会让她犯恶心。
至于铃声,她根本就懒得起身查看。它爱响就响吧。
感官分外敏锐,眼前的一切都无比清透、明晰,从窗外洒进房间内的光线是那么耀眼,她可以轻易地从光线中分辨出七条不同色彩的光带,在七彩光带的最边缘她甚至可以看见一种叫不上名字的第八种颜色;细微的灰尘随着柔和微风飞舞,受光以及背光两面分界极其清楚,就像一颗颗旋转的小星球。
她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空气和光线上移开,微微弯了一下脖子,歪着脑袋盯着自己头上的天花板。
那里趴着一只红黑相间的小甲虫,努力地在墙面上挪动自己肥胖的身躯,她看见甲虫短小脆弱的几只小脚上的绒刺在空气中摆动,有一些牢牢抓紧天花板的墙面,它无知无觉地朝着角落的蜘蛛网爬去,而蜘蛛则屏气凝神地等待在蛛网的最中央,它八条腿上每一根绒刺都根根分明。罗茜一直盯着它看,直到小甲虫被角落的那些蜘蛛网给缠住才惋惜地移开自己的视线。
接着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铺上的寝具全是新购买的,摸上去还有些坚硬的感觉,她轻柔地掀开那些布料,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件机车夹克什么都没穿。这件机车夹克唤起了她的兴趣,因为她根本就不记得这是谁的了。
夹克有着穿了好一段时间的那种柔软触觉,比她的尺寸大了好几号,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两条胳膊上,因为被她穿着睡了一个晚上后变得皱皱巴巴的。她拧着眉毛试探地凑近这件夹克嗅了嗅,一瞬间,被她忽略了的那些气息全都扑面而来——鲜血、火药、皮革,肉桂、薄荷、发酵面包、海水……它们混合成一种独特而温暖的气息团团将她包围。但除此之外,她还能闻到从窗口处传来的奇怪味道,似乎是某种食物烧焦的糊味。
窗外落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反舌鸟,转动自己的小脑袋清脆地嚷嚷几句,然后又飞走,将她的视线吸引到窗口旁。
她缓慢地坐起身,从窗口看出去,底下全是火柴盒大小贴地行驶的四轮汽车。透过那些坚韧的金属铁皮,她能看见坐在里面的一个个小人,穿着各色各式的衣服,做着他们认为万分重要的事情——身穿西装的男人将一个小金属盒子贴到自己的耳边:“是的,亲爱的,我也爱你。拜拜。”
就在这时,刺耳的铃声停下了,房间里一时间寂静下来。
她偏过脑袋仔细听了听,才发现从她醒来之后一直像蚊子一样环绕在耳边的是一个女性的唠叨声,很容易被其他噪声给盖住,距离她有点儿远,可能在另一间屋子。
她不知疲倦地说了大概有十五分钟才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紧接着糊味消失在罗茜的鼻尖。
那是人类。这里是地球。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心满意足地眨了眨眼睛。
她从舷窗里最后看到的蔚蓝色星球,71%的面积被水覆盖,蓝的像一块宇宙里闪闪发光的宝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球的确是会发光的。
当地球的某个半球背离他们的黄矮星时,那半个陷入黑暗中的星球会逐渐亮起点点光亮,直到某些地区几乎亮成一条条银河般的条带。
不过她那个时候没有太多时间关注这颗她好不容易到达的宜居星球,在逃生舱的氧气用光之后,她不得不从沉睡中惊醒,然后发现自己时日无多。
遵守着尘埃星系的紧急避险规则,她着急忙慌地将自己的意识附在了她在闪烁的星星和那颗奇怪的卫星之间,看见的一闪而过的东西上。到现在她都还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之后的事情对她来说,就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梦里有光怪陆离的色彩,最多的是红色,还有一个伏笔,两个反转情节,三个或许更多出场角色,只不过醒过来的五分钟之内,她就完全记不得自己在梦里都梦见什么了。
何况她现在睁开眼睛已经至少半小时,这半小时里她想都没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只能确定,普罗米修斯跟这具刚克隆出来、还没能完全适应她意识的身体有关。可是为什么,她一醒来没能看见普罗米修斯呢?
唉。她懊恼地想,一翻身从床上下来,把夹克留在床上,径直走向衣柜。不出所料,里面已经装满了衣服。她随手挑了条裙子套在身上,在门口那个左右徘徊不决的脚步下定决心之前,拉开了门。
“呃!……”站在门口的男孩吃惊得很,发出惊愕的气声,手忙脚乱地鞠躬到一半又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握手,发觉不对又赶忙收回手臂放在胸口前挥了挥,脸蛋憋得通红。在头顶未来得及熄灭的大灯的照耀下,他潮乎乎的棕眼睛闪着惊讶的神色,英俊的面庞有着健康的红晕,但那些红晕此时未免过于夸张。他波浪卷的黑发在额头上压得很低,有两个小尖垂下来。
罗茜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的忙碌的手,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