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惊变,着实骇了邪剑仙一惊,他还道这剑灵竟能随灭随生,那岂非没有天理了?
然而那少年无知无畏,一剑斩来,还是初时那样,剑气松散,尚不能破开护体真罡,少年斩出这一剑,也就自此消散,当空现出景天本体,昏昏沉沉,法力耗尽,朝大地坠去。
“宁死也要出剑吗?真是小孩子脾气。”邪剑仙哑然而笑,临走前,深深望了望那坠落的景天,旋即不再停留,凭空踏步,抖抖袖袍收起一干邪修,转眼便在天边消没了行迹。
楚寒镜大败魔尊重楼,受了些轻伤,待将此魔收监,匆匆赶来青鸾峰接应。
她见此战风波未定,挥剑破开两枚交击不休的镇仙印,又扫除那一道恢弘剑气,还群山一个清净。只是原本青山绿水,已化作焦枯荒漠。她着人疏离地脉,移植草木,尽早恢复此地生机。
景天一人挫败邪剑仙阴谋,又救同道修士于危难之中,其德行高尚,本领出众,叫人刮目相看,不再视其为无用罪人,反倒是一代青年剑仙横空出世。邪剑仙的威名到底成就了他。
战后他落在溪谷,逐水漂流,不久被同门师兄救起,带回宗门修养。
大师兄的伤情稍有缓解便又为宗门事务繁忙,他从唐雪见处问得青鸾峰上故事始末,便向楚寒镜回报,将当夜变故事无巨细一一陈清。
楚寒镜蹙眉慨叹,“倒是小看了这邪剑仙。如今琴心被他设计出走,云宗遗泽又陷入沉寂,接下来他又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叵耐此獠着实不弱,余亦奈何他不得。”她沉吟片刻,问起景天的作为,“你亲眼所见,你那小师弟的剑意究竟如何?”
石人雄叉手默然,良久,叹道:“奇思妙想,精奥玄奇,上通至道之高深,下达机变之无穷。其神若惊鸿渡雪,幽微清远,不能瞻顾,似有太阴藏形之义理,其气若叶底藏花,无相无色,随心流转,得兼太阳造化之巧构。吾不如甚矣。”
“连锈峦真人都这样夸赞,看来果真是不错。他是神人转世,生来不凡,倒也难为他不拘泥前世尘寰,活成个真我,如此方不负为神剑传人。似这般奇材,说也稀罕,不过较之道行本领,还是人品性情更重要些。依你之见,他是否有决心魄力,可为正道之魁首?”
石人雄闻言一乐,摇摇头,“景师弟是个闲散的性子,当一代名侠,惩奸除恶他足可胜任,但要他知人善任,却着实是为难了。依我看,唐师妹倒是有这般玲珑心思和手段。”
楚寒镜微笑,“倒是让我想起往事。”
“楚道友此话何意?”
“当初云师叔也是一样,他生性更是疏懒,虽说领了神剑门主的职位,却不曾好好在任上一天,平时大小事务都交给韩师决断。”
“如此巧合,倒也算缘分。”
“是啊,世上男儿少有不贪权位者,索性若不能诚于剑道,终身难望先贤项背,未尝不是一饮一啄,得失难测。”楚寒镜思忖片刻,暗暗有了定计,便请退了石人雄,又传讯给唐雪见,着她何时得了空闲便来一唔。
景天醒觉后第一个看到的依旧是唐雪见。
他张开眼却不起身,侧首张望,这时候唐雪见坐在窗边温养剑器,叫晴昼的日照分明映出素淡的形貌,她安静的时候真同那性烈如火的大小姐判若两人。说来也怪,她分明没有转头观瞧,却似什么都知道,“大诗人可算舍得醒了?”
景天方才醒觉,见了心理欢喜的姑娘立即就有满腔想念,只是他说不出口,就只轻轻唤了一声。
“雪见。”
“怎么?”唐雪见偏头看他,满面春风,宜嗔宜喜。
“没怎么。”景天坐起身来,面若冰霜而无颜色,他抬手抚了抚心口,那颗蓝玉珠仍贴身藏着,不曾遗失。他放下心来,一时又无言。
“你既然醒了,本姑娘就不伺候了。”唐家小姐收起虹影剑,立即就要出门。
“雪见!”景天又唤了一声。
“又怎么?”唐雪见停在门后,也不转身。
“你回去了,一路小心。”
唐雪见嗤笑一声,点点头,不再多言,推门而去。
伊人去矣。景天久坐无聊,又是长睡方醒,本想出门去远眺景致,放松心怀,但思及先前与邪剑仙交战,苦于修为有限,难以尽述剑意,致使功败垂成,因此更下决心闭关苦修,取一瓶黄芽养身丹来,和水吞服了,待胃中暖意融融,营卫二气滋长循环,精元丰沛,当即开始打坐调息,积蓄法力。
就正道练气法而论,当今人界流传最远的便是《十六玉楼洞真诀》,乃是神剑宗师慕容紫英所创,法脉承袭自琼华仙派,糅合云宗之《内气搬运法》,取二者之长而互补,经晚年多次修订,终成不世神功,既得大道精纯,又不失循序渐进之条理,不拘上智下愚皆可获益,为昆仑诸派通传天下,六界众生广而习之。
景天便是从他父亲那儿学来的这套功法,他父亲为了教他,特意去渝州城里的书局买了《十六玉楼洞真诀》的印刷本,崭崭新,当时让还是小屁孩的他乐了很久。可惜他父亲走得早,没能教完。待父亲辞世,景天自学自练,十余年来不曾懈怠,也算小有成就。自入了神剑门,得以向诸位同门前辈请益,原先只顾使憨劲莽练,如今懂了许多关窍,修行便愈发顺畅。
修行向来艰难,积蓄法力是第一重难关。
各家各派法门不同,便以《十六玉楼洞真诀》为例,习练之初要以精气神三元共济而化内息,如此苦行不辍,使内息壮大至周流百脉,随即体察天地灵机而纳之,内息通灵而得法力。这一道法力好比人之指掌,可随心而动,动静相宜,心意不堕,法力不散。
道人法力受宇宙灵机点化,质性相近,故能牵引天地之力,以一毫而挑千钧之重,个中功夫方见道行。然其又为天地气机反制,有五行生克之理,阴阳流转之变。为保法力精纯不染杂气,有丹鼎派抟炼金丹,有龙虎派凝结符箓,有青城派开辟紫府,昆仑八宗兼容并包,各有所长,皆不失为坦途。
《十六玉楼洞真诀》几经修订,不拘法门,当今流传最广的一版正是以开辟紫府为要,神意与法力融贯交感,不需苦修打磨便可臻至精纯,且法力愈强,紫府愈广,神意得其滋养,更能增长灵慧,可谓好处无穷,常为许多妖类开蒙启智所用。
剑道修士有别各家诸派,纯以心意代灵机点化内息,故法力质性尤为特异,天下剑修各不相同。盖心意强则法力盛,故初习者多刚愎自用,盛气凌人,然心意虚幻,随境而转,从无恒强,一念之差,好似天渊。若想更进一步,更需世事磨砺,见风霜而成定心,遂能不骄不殆。自古剑客风骨桀骜,正应此理。
景天最初修行时仿效其父,采五方风灵之气而成法力,领悟剑意后,受师兄指点,以剑意点化内息,洗练一身功力,较之早前更为玄妙,且积蓄更速,一日打坐胜一月之功。
法力难得,道行更玄,不拘何种修士,皆当苦心参悟宇宙本根。凡大能真修不以法力神通著称,道之长者可为天下师。
如那些神道修士,得信众供奉,无量香火点化内息,法力积累甚是快捷,往往不出数年便成气象,然不通天数,不明心志,终究不过泥胎木塑。
景天与那神道邪修交手不多,也惊异他们个个法力深厚,身家不菲,一时间倒也羡慕过,随即又释怀,倒不是他心怀天下,不忍众生为隶,景天以小人物自居,从不会考虑役使旁人,只是自信手中剑器足以斩尽魍魉之辈。年纪轻轻道行不足,那是没奈何的事情,若是法力不足,他就只好再加倍刻苦一些。
这边唐雪见出门,立即去拜见楚寒镜,她收到传讯已许多时日,只是照顾昏迷的景天,故而一直没有远离。
她原以为掌门传唤不过是要询问当夜情形,故而一路上都在腹内演练词句,力求详略有当,以免陈情时颠三倒四,不想她来到门主闭关处,三次请见不得回应。唐雪见心道“掌门事务繁忙,恐怕此时不在此地清修。”本拟改日再访,却隐约嗅到些血腥味,顿时吃了一惊,如此清净闭关之所,如何会有血腥气?待她大步闯入,却见楚寒镜正伏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下洇开一滩血迹。
“掌门!”唐雪见慌忙上前查看,发觉楚寒镜昏迷不醒,凝眉忖度片刻,传讯给门中前辈夏先生。
夏元辰得信不久即达,见楚寒镜受伤昏厥,倍感震惊,“楚姑娘竟受了伤?谁能伤他如此?”
唐雪见面色焦急,“夏先生,此事我只通知了您一人,我知道您见识广博,医术又好,快请想想办法救救掌门吧!”
夏元辰将楚寒镜安置好,一番诊断后却摇头而叹,“这毛病却难救。她将死了。”
“怎会如此?!”唐雪见一时大悲,痛心不已,“楚门主神功盖世,怎的突然就要辞世了?夏先生,您莫非是戏言吗?”
“唉,她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但再这样下去,恐怕熬不到月末。她分明是灵神涣散之相,恐怕是她的姊妹出事。”
“楚门主还有个姊妹?可姊妹出事同她又有何干系?”
夏元辰神色忧虑。“唐姑娘,你有所不知,楚门主乃是当初神农氏栽下的一株梭罗树所生的精灵,称为梭罗树仙,只是这一颗梭罗树却化生双姝,她与姊妹楚碧痕异体同命,一人身死,另一人就要消亡。”
“那我们现在该去救她的姊妹吗?”
“恐怕已经迟了。但不论如何,要找到是谁在捣鬼。你去联系信得过的同门,速速往炎帝神农洞一探究竟,门中一应事务有石人雄操办,不会出乱子。”夏元辰指点了神农洞方位,随即匆匆而去。
唐雪见怔忪片刻,望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楚寒镜,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神剑门的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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