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重楼冷面冷语,“交出女娲后裔。”
楚寒镜心思急转,揣测此魔来意,思及魔界与神界休戚相关,一如妖界、仙界与人界互为表里,倘使神界陨灭,魔界亦复不存,许是他已同天界仙神联手共进。倘若果真如此,那真个不妙,魔尊道行高绝,纵横宇宙无所拘束,除却鬼界为琴心柳梦璃封印,无人得入,无鬼得出,其余各地,皆不能阻隔此魔。不若趁此良机,将其镇压谷中,也为正道扫清一桩碍难。
当机立断,她朗声道:“女娲后裔就在谷中,你若自恃本领,不妨亲自去谷中将她带出,神剑门弟子绝不拦阻阁下,但这三世幻境里,是生是死,就看你的能耐了。余尚有要事缠身,先走一步,阁下轻便吧!”
重楼抬手拦下遁光,“且慢。”
“还有指教?”楚寒镜将双手兜入袖中,参商剑已然在握。
魔尊不语,只是当空拉开拳架,一道无法无天、纵横寰宇的绝大心意充塞山河,拳锋直指楚寒镜。
“好好好,果然还是要做过一场!今日须饶你不得!”楚寒镜冷笑三声,暗中传旨给远在西极斩妖的首席石人雄,令他火速驰援青鸾峰,自己留下与魔尊交手,参商剑一出,星月失色,只余下这隽烈的剑虹与拳锋相撞。
此时青鸾峰上,周遭正道群侠闻风而来,遥遥窥探,见是景天在此拦阻邪剑仙,不由纷纷驻足。神剑门弟子倒是毅然上山,与他二人共抗邪魔。
景天正要开口感谢,却被师兄师姐们挥手打断,“不必多说。”
这般冷漠颜色,叫他脸上一愣,讷讷退了两步,竟怯得不知所措。
唐家姑娘心如刀绞,抬手轻抚他的脊背,只觉他浑身微颤,仿佛江岸蒲草。
邪剑仙对这些剑侠骄子漠然相待,视人于无物,这般拿捏姿态,也叫神剑弟子好生着恼,当阵叫骂两句,此獠亦充耳不闻,于是不由分说拔剑相向。
自楚寒镜千里追凶不成,邪剑仙的名号便响彻人界,无人不知其本领高强,能在天下第一剑仙手中逃出生天,故而即便他呆立神游,无人敢于小觑,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只不论是如何煊赫剑光打来,都为那一团黑气吞没。
“魔头用的什么邪法?这样难缠?”
“似是地底元磁黑煞所炼,专克金气。”
“元磁法门殊为精妙,寻常手段难以抗衡,待我祭起通心剑,斩他元神!”
却见一位儒衫修士掐诀施咒,自心口摄出一道无形剑虹,吹一口气,朝邪剑仙杀去。
此乃心杀之剑,中者外表无恙,魂体尽殁,虽呼吸无异,然而却无知无觉,形同草木。
邪剑仙微微侧目,道一声“聒噪!”,挥袖打出一枚阴魔雷珠,爆裂无声,然而众人却听得心底一声轰鸣,登时就有几人七窍淌血,那使出通心剑的修士立时直挺挺倒了下去,生死未卜。
唐雪见亦是吃不消这一道雷声,霎那间面色惨白,真气逆冲,脏腑剧痛,昏昏然扶着景天的脊背滑落在地。
“雪见!”景天亦不好过,双耳血流如柱,他搀起唐雪见旋即大步跨过同门,再一次拦在邪剑仙身前。
“景天!”一位相熟的师兄大喝,“退回去!你拦不住他!”
“我的确拦不住。但有人可以。”景天攥紧铁剑,一位剑客到了这样的时刻,胸中必然有决死的意气,否则不会这样紧握剑器,一如紧握性命和荣辱。
邪剑仙微笑,“哦?景小友终于决定出剑了?”
“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景天慢慢吐纳,“我能感觉得到,青鸾峰的山岚,被你污坏。你想吞没洞虚剑意。”
此言一出,在场无不震恐惊怒,一时间喝骂不绝,修士们正待重整旗鼓,不惜搏命。
邪剑仙放声长笑,“你说的不错!”
此魔本就是邪念所化,自修行神道以来,便得魔心蛊惑之权柄,最能蒙蔽心神,催生心魔,因而自诩万魔源流,今后要在人间创下神庭,做一界之主。倘若他能点化洞虚剑意入魔,自然是六界第一,寰宇无敌,乃至接管昆仑仙路上那一枚天星剑丸,神人两界之存亡皆在此人一念之间。
“你未免高兴的太早。”景天平复内气,提振法力,催动锦绣剑意。
邪剑仙不动不摇,仍旧暗施魔法,与天地间弥散的灵动剑意交感,以魔心染污这绝代剑仙留下的传承。眼看成功在即,倏忽不敢分神。
一众同门此刻已按捺不住,喝令景天闪开一旁,不要拦在当中。
凶莽莽,急糟糟,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铮——!
只听遽然一声清脆剑吟,惊破满山风雨。
群侠惊奇,这一声剑吟高亢明丽,闻之忘俗,却是从一柄人间六钱银子的烂铁剑发出的。
所谓不鸣之鸣,凡俗庸常的剑器,落在英才手中,亦有精绝之声。
景天此刻已然变了一个人,月光朗照双江岸,群山峰头有神仙,原本迟钝、阴沉又悲戚的罪人,沐浴星华,银砌雪垒一般的英姿映入眼帘,他漫步长歌,面上的神情分明是轻松洒脱,恣意欢快。
只听他朗声吟道——
“石轧铜杯,吟咏枯瘁。
“苍鹰摆血,白凤下肺。
“桂子自落,云弄车盖。”
听得词句,有人惊觉:“是诗鬼李昌谷所作的《假龙吟歌》!”
景天吟诵的正是《假龙吟歌》。
他这样自在,这样清闲,一如当年作诗之人,尽情抒怀。
众人又惊又疑,反倒是邪剑仙忽然大怒,“好本事!本座非要同你争一争了!”他不再装模作样,终于祭起法坛,大跳傩舞,施展天魔惑心密咒。闻此邪魔靡靡之言,周遭走兽飞鸟立刻群聚参拜,更有许多本事不济的修士中招,昏昏沉沉向邪剑仙叩拜,那青鸾峰外许多旁观之辈也难逃灾殃,当即大乱。这番手段,自然是觉察景天引动了青鸾峰内的洞虚剑意,恐迟则生变,要立即渡其入魔。
景天悠然自得,对敌手这番作为浑不在意,继续歌吟:
“木死沙崩恶谿岛,阿母得仙今不老。
“窞中跳汰截清涎,隈壖卧水埋金爪。
“崖蹬苍苔吊石发,江君掩帐筼筜折。
“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所谓假龙吟,实则是铜器受击所发之声。真龙已“去国一千年”,今人惟有以假龙吟畅兴思古。
景天自踏足青鸾峰起,便时有哀情,追忆祖师之踪迹,而今畅怀所发,正是水到渠成。
待他吟罢,偌大峰头连连震颤,便有铜钟之声自微末起,渐而大作,轰然嗡然,连绵一片,旋即长嗥惊空,宛然真龙吟啸,破尽邪气。
邪剑仙惊叫一声,又怒又恨,却也果断,舍下法坛,驾云遁空而逃。
景天抬手打出一道赤金剑虹,每过一寸,便扩大一丈,刹那飞出二三里,剑光弥天极地,把邪剑仙全然摄拿,反掌镇在紫云架中一处深谷。
他展露这般神威着实令群侠震惊难言。
唐雪见磕磕巴巴地问道:“景、景天,你?!”
景天回过头来,露出个爽朗呆气的笑,“啊呀,我睡了好久,现在是哪一年了?”
“你、你是景天,还是谁?”
“你问我啊?哦,我叫云天河。”此人憨憨地挠了挠头,转头看到云氏夫妇的坟墓,还有墓前徘徊的庄梦蝶,他瞪大眼睛,“啊呀!都忘了我已经死了!梦璃!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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