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笑得这么开心?”唐家姑娘笑谑道。
于是景天将今日与那昆仑来的师叔所谈剑理具以告之,唐雪见也大有所悟,她转念又疑道,“这位玉衡子师叔道行甚高,为何他却不曾领悟剑意?”
“想来也是知易行难吧。”景天十分惋惜。
唐雪见上下打量他,一副审视的模样,“我看就是师叔运气不好,不像某人,整天游手好闲,剑道进境还能一日千里。”
“你莫取笑我。”景天拍拍胸脯,“我景大爷好歹也是堂堂神剑门的杰出弟子,论及天资,那也是天上罕有,地上无双。”
唐家姑娘见他竟有了说俏皮话的气力,心中不由宽慰稍稍,她把话锋一转,说起宗门事务,先前她已飞剑传信回禀,在外弟子皆从门中来信得知天下寺庙之患,纷纷着手勘察,这一来立即挑动了劫数,如今南疆、两河一带、西域以西等地已有乱象,信众群聚滋事,僧道之流意图封疆裂土,正道与邪修冲突不断,死伤触目惊心,好在终究邪不压正,一处火起,八方驰援,凡俗神殃往往不出旬日便告消解。
情势虽在掌控,只是正道处世仍需谨慎,某地愈是崇信之风盛行,愈是能揪出祸乱根苗,自古凡俗多信鬼神,神祠丛林无数,不单边鄙之地民智未开,须仔细搜检,正道门派也多是教法一体,似有尾大不掉之患。
“劫数深重,你我二人更需小心应对,巴蜀一带现有本门前辈十余人,稽查庙宇之事有他们负责当能确保无虞,方才大师兄又传信来,让我们上蜀山去驻守盘古之心,监察神树根系,若有天界来敌,应尽力阻拦。”
景天不禁皱眉,“这却是为何?”他一心想做出一番事业,好获得前往青鸾峰的资格,宗门这般安排莫非是将他调去闲职,叫他如何能出头?
“你可知那些庙宇里祭拜的都是天界众神?”唐雪见语出惊人,“自云祖师绝地天通,四百年来人间竟仍与天界藕断丝连,封神邪法或许就是神界传下,用以坏我门大计。”
景天亦是脸色凝重,“这样说来,一旦我们稽查天下道观佛寺,神界恐怕会有动静。”
“正是如此,大师兄亦知你心意。渝州城里天下监察已成气候,我们再多停留也是空耗时日,不如辞别了乡亲,这就上蜀山去,若能缉拿神界来敌,便是大功一件。传说蜀山自古多剑仙,仙剑派亦是大名鼎鼎,久有耳闻,不知比我手中剑器如何。”唐雪见语带豪气,竟有斗剑巴蜀的志向。
听闻神剑门高足辞别的消息,第二日渝州百姓纷纷出城相送,景天二人感佩恩情,依旧是腾空而去,不曾停留。
他们此番出行,唐雪见身畔多了几个随侍弟子,景天不曾让李家三兄弟跟从,只是与李澜约定,待他们三兄弟成年后,再接来身边管教,临别之际三兄弟多有不舍,约定了要常常相见,不可断了雁信。
一行人赶至蜀山,先去拜会了仙剑派,将随侍弟子们安顿在此,又至盘古之心见过神剑门驻守的前代弟子。
神剑门欲图让人界脱离轮回,最紧要的关节便是蜀山、昆仑两地,前者为盘古之心所在,后者为九泉灵脉所系,缺一则人界大乱。
相传盘古之心乃天地纽带,地脉中枢,七十年前楚寒镜携门派弟子来此布阵设法,一来分离神树根须,二来聚拢盘古元灵,三来隔断人、神两界,只待集齐五灵珠,便可发动大阵。只是五灵珠乃劫运之宝,寻常时候绝难现世,唯有天下大乱之时方能齐聚,故而盘古之心内的颠倒两界空明大阵从未能启动。直至如今,神剑门已集齐土、火、风、雷四枚灵珠,只余水灵珠迟迟找寻不到,此物却是在女娲后人紫萱手中。
盘古之心自成界域,深藏蜀山之内,历来非大能者不能探寻。地脉深处自有前人所建虚空挪移大阵,每逢地气活跃,阵法开启便可传至盘古之心内部,而后神剑门另辟通道,在心外虚空设下祭祀镇守法台,方便出入。
景天初至此地,立在浮空法台上凭栏远眺,见彼处虚空中一颗庞大心脏寂然不动,硕如丘岳,其上有汹汹血光朝四方辐散,滋养天下地脉。他只觉周遭灵机苍雄,有太古蛮荒之气,思及大神创世之无量恩德,不由感佩非常。
他不禁吟诗一首。
太初盘古造乾坤,鬼力神筋擘混元。
妙果虽圆心不有,凡身已蜕迹独存。
女娲石带补天色,波利岩余飞锡痕。
想与南安白衣老,三生元是一精魂。
此诗乃乐安剑侠曾丰所著,此君少有才气,习剑不辍,也算颇有名气。景天的肚子里还算有些墨水,自从他学了诗剑大经,也有意诵读诗词,时日久了,不觉记下许多篇章。
他这一番吟诵,胸中诗情勃然,剑气萦怀,却不能抒发,却是因此诗所言之物甚大,难以得其神韵,这般境况却从未有过。
往常时候,他吟诗赋诗,言必有物,譬如《咏鹅》、《咏柳》,心中有所思,剑意通灵,自然点化真气为白鹅,为绿柳。而当他所言空泛,如写景、明志之辞,因无甚灵感共鸣,自然剑意沉寂。
他此时正站在盘古之心内,诗情一发天地同感,剑意震颤而膻中气海泛起层层涟漪,似有龙虎翻腾,只是灵台方寸迟迟为能降下一道神韵,调和水火造化元灵。人急翻墙,剑气急了也在经络间胡乱奔走。景天原本就身上带伤,这都快成了积年旧疾,这道剑气与盘古之心内的太古灵机交感,异常活泼,凭他微末道行根本掌控不得,非但神念无法牵引,反倒膻中法元为其搅动,好似大军跟随主帅一般,他忍受不下,又不敢直接将其放出,否则致使气海狂泻,恐怕会修为尽废。
唐雪见在他身畔啧啧看了一会儿景致,转头就见到景天脸色忽红忽白,气血翻腾,她不由惊呼,“你这是又作了什么妖?吟诗一首怎么还突发恶疾了?”
景天不能言语,亦不能活动,只是神情难看,死撑了一会儿,忽然张口咳出一团罡气,霎时间面如金纸,直挺挺倒了下去。
远处悬空盘古之心忽作擂鼓之声,大音辽阔,震荡六界八荒,神魔妖人鬼兽之属闻声,皆莫名泪流不止。
景天的精纯罡气倏然遁入盘古之心,这一口罡气因缺了神韵,本该化散天地,却意外引动盘古元灵,而今陡生剧变。
此地神剑门修士原是安心修行,闻声大惊,慌忙出探,泪眼汪汪抬头一看便瞧见盘古之心中跃出一庞然巨汉,赤身而舞,作呼啸状。
神剑宗门人骇然道:“五灵未聚,法阵未起,盘古元灵如何出世了?谁干的好事?”
唐雪见搀着闯了大祸奄奄一息的景天飞纵过来,“诸位前辈,快救他一命,景天要不行了!”
“经络尽断,真气全无,神魂迷离,五灵暴走,营卫散乱,血气亏损……这小子是惹了什么祸?!”诸位神剑门人也是焦头烂额。
唐雪见便将方才瞧见的情形一说,他们立即明白盘古之心异动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们也为景天的背运感到心累,他这好端端念什么诗呢?这不闯大祸了麽!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我们先作法稳住景师弟的性命,盘古元灵生异,快去禀报掌门,请当代琴心来调伏盘古精魄。”
他们忙而不乱,一件件事务都安排下去,就在此时,盘古之心又作异动,这等神物得了景天一身法元滋养,虽说是杯水车薪,但却颇具奇效,竟召得盘古精魄从万古中归来,显化作一巨人,形容模糊,只觉其身量大无边际,却又小无表里,至大无外亦至小无内,实在古怪,叫旁人难窥全貌,一眼望去似乎能将盘古真个看分明真切,仿佛只有方寸大小,细瞧却觉眼中盘古体内有六界风物,宇宙洪荒无不囊括,怎么也辨不清楚。
盘古精魄呼啸三声,便蜷为胎儿,坠入盘古之心隐没不见,那盘古之心倒似活转过来,鲜红活泼,腾腾跳动。
只听虚空忽而传来沛然吐息之声,反复往回有若潮涛,仿佛混沌中有大鲸酣眠,闻声者无不灵台昏瞑,四肢坠沉,两眼打战,睏睏欲倒,便是一身精气都有化散离体之厄。
“大事不妙!盘古反还混沌,这是要再行开天之举!”
神剑弟子急忙设法自救,正欲带着众人远离,却听崩塌声不绝,那盘古之心上枝蔓纵横的心管与神树根须受不得心脏搏动,此时轰然断碎。
神树根系受损非同小可,天界必然降敌,心管断裂更是致使地脉闭塞,外界蜀山天象突变,偌大的人间也要受到波及。
果不其然,神树根须一断,虚空中一点仙光迸射,化一金桥,走来护法天将三人,天兵卅十,当先一位大将横眉怒斥,将神剑弟子贬为罪人,放言要清缴人界,绝不留情,随即不由分说便朝他们杀来。神剑弟子中走出一位长衫秀士,仰首叱咤,袖中跳出白蛟一对,剑光分化亿万,洋洋汤汤如星落平湖,一发朝天兵天将涌去。
神界护法仙力强横,神剑门人剑法精绝,在盘古之心外你来我往争战不休,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彼此。
唐雪见把景天托付给几位师兄,立即转身拔剑迎敌,她性烈如火,御使《炽日剑诀》正是相得益彰,她架起虹影剑,身与剑合,原地纵起一道丹赤焱光,杀入敌阵。她这般拼命打法,若是一个不慎,法力不济,便要遭雷霆反击,登时就有性命之厄。倒也亏她向来修行审慎,面面俱到,样样精通,御剑之时进退有度,俨然大将风采,一时间大涨神剑门威势,另一位同门前辈压力稍减,当机立断将内气催逼至极尽,面上透出金玉之色,口中吟哦如狮啸,只见漫天剑芒霎时收敛作四十八颗奇彩各异的星丸,毫光湛湛,望之叫人双目剧痛。
那护法天将神情陡变,一个脸色发黄,一个脸色发红,一个脸色发青,一惊一怒一惧,当先那位大喝一声“好胆!”撑开一把彩绣花伞,化作华盖将一众将士团团围住,旁侧两个偏将一个举起法锣,一个举起仙鼓,击鼓敲锣之时四方发出漫天雷火,朝那四十八颗剑丸打去。
神剑弟子双眉竖起,虎目圆睁,嘶声厉喝:“疾!”
四十八颗星丸霎时暴跳,迸射如电,好似四十八道惊虹,纵横贯穿,任凭神将仙器坚实,甲胄雄武,立时也被打出百千创洞,真可谓碰着骨断,擦着筋折,落在身上,立时就是一个透光血孔,不过转瞬,神将天兵哀嚎不绝,金血洒落如雨,有受创重的,当即便死透,有受创轻的,摇摇晃晃坠下云头,朝虚空深处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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