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世青春年少,又有佳人在侧,修行之事本不必打紧,如今的水准已然不错,可葆青春永驻。往后日子里,去游山玩水,放情天地之间,岂非神仙也钦羡?这般百年人生,你还有甚不满足的吗?”
唐雪见闻言后冷冰冰地瞧了景天一眼,他当即便有命不久矣的念头,急忙挤出媚笑来,可惜人家早转过头去了。
一时无言,楚寒镜也似乎陷入追忆。
景天只觉场面尴尬,于是便问她,“门主也曾有过喜欢的人吗?”
楚寒镜摇头,“我从未体验男女之情,倒是也曾想,但始终找不到称心如意的。这样的日子我早已习惯,只是故人皆已远去,因而让我留恋的事物也不多了。待大事成就,我便会辞了掌门之职,回归故里,兵解而去。”
“门主……”景天二人齐齐惊呼,皆欲言又止。
“呵,死乃人间大幸,你们往后便明白了。”她就此打住,“好了,闲话少叙,你二人先行回去吧,大劫将至,好好修行总是无错的,回去后也要时刻用功,不能懈怠。”
“弟子遵命。”
景天出门后便遭唐雪见冷眼,他说不到两句便被她御剑躲开,唐家姑娘这便回屋修行去了。
龙葵剑轻轻震颤,悄声道:“哥哥,你不去和唐姐姐道歉吗?”
“你怎么开始叫她唐姐姐了?”
“哥哥不喜欢我这么叫她吗?”
景天心里乱糟糟的,大约想的是楚门主所说,携侣同游,寄情山水的日子。前些时候在扬州的快活,还历历在目,唐家姑娘的眉眼在那时候柔如春水,叫他都忘了人间风物,却如何忘不了她的面容。这幻想就死死追随着他,令景天片刻须臾也放松不下,一想到和唐雪见相伴,听她唇瓣里吐出的字句,他们交谈的欢声,还有她饮酒后殷红如桃的雪肤,这一桩桩美景,无不叫他心情愉快,简直是要按捺不住手脚,当即就要跑到她面前去说说话了。
“唉,我多想……”
“多想什么?”龙葵柔声如云。
听到她的声音,景天便也想起这个妹子来,犹记得初初见面时候,她在夜里奔行,像是山川里潜居的幽鬼,见到她的容貌,眼泪便流了出来,是他前世欠的情,今世要还,可前尘都已经散去了,徒留这感伤又有何用?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这般行径恐怕也太不爽利。
景天早有一个疑问,如今便问了出来,“龙葵,你今后还有什么打算吗?”
“当然是和哥哥在一起。”
“可是,我总有老去死去的一天,况且,以后我要是成家立业,你也没法再跟着我的。”
龙葵久久无言。
景天心里忽得沉痛不已,只是他没有开口挽回,他已不是个孩童,不该含糊其辞的时候,他便不会假装无事。
“哥哥,你不要小葵了吗?”
“绝无此事,但,但你我生死有别,终究不能长久的。”
“能和哥哥在一日,小葵便很满足。但你能不能先别赶我走,小葵怕离开你后,还是忘不了你。”
景天这便又淌下眼泪来,“唉,你还是忘了我罢!”
龙葵哀泣道:“我试了,我试了一千多年,还是忘不了,哥哥,我多想能回到从前,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的时候。”
“时光如何能倒流,我不是你要等的哥哥。我只是一个当铺的小伙计,不是姜国的太子。”
“可你就是我的哥哥,相貌和灵魂都是一样的,连一些小脾气也没变。只是,只是你不喜欢小葵了,是小葵哪里惹哥哥生气了吗?还是因为唐姐姐,哥哥你喜欢她,所以不要我了对吗?”
“即便没有她,你我也不能如何。”
“哥哥,那你看我一眼可好?”龙葵显化人身,就俏立在他面前,她娇怯的眸子便直勾勾凝视着景天,话语声迟,不及一眼千言。
龙葵便两颊润红了,轻轻上前倚在他胸膛上,慢慢呼吸,冷幽幽的吐气拂过他的脖颈,“哥哥,真好,一千年了,我终于能再次贴着你,哥哥,你可知小葵心里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如果能让哥哥你高兴,小葵死也甘愿,可要我和哥哥分开,我百死也不肯的。”
景天迟疑片刻,终于轻轻把手搭住她的肩膀,只觉她骨肉如温玉,触之微凉,这样的痴情种,便惹天娥更堪怜,他却只能强作无情,“龙葵,如今已经没有转世之说了,假如我死去,便真的是死了。到时候你难道还要在世上等我吗?”
“哥哥,我知道的,小葵本已经心如死灰,留在衣冠冢里守墓,可我也想不到,你竟然回来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如果这一世,我再不能抓住你,那千年来,我又在等什么呢?你就是我的结果,哥哥。”
景天闭上眼睛,可龙葵又轻柔地把手掌贴在他额头,景天不自觉便又睁开眼,她已是泪湿双颊,可又粲然而笑,“你看,哥哥,你一点儿也没变,以前我任性耍小脾气的时候,你也故意不看我,但只要我把手放在你的额头,你就睁开眼啦。”
“小葵,我只是想让你今后好过一些。”景天喃喃道,“我不想你一直留在过去,我希望你能忘了那个龙阳,你不是为了你哥哥,或者我,又或者任何人而活着的。”
“哥哥,你又怎么知道,没了你我就会好过呢。我其实喜……不,倘若你死了,我就随你而去。”
“不许,我不许你这么做!”景天勃然而怒,“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样?死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死乃大幸,哥哥。”
“你别再说了,也别再跟着我,我们这就分道扬镳吧!”景天轻轻撤开,旋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哥哥!”
他故作不知,这便走了,即便听到背后隐隐的哀泣,依旧没有回头。
景天回屋后盘坐床榻,兀自运功不休,须臾后便走岔了经络,一时间手少阳经剧痛难耐,他不管不顾,只是随意行功,原本愈合大半的经脉一时间再次断碎,他再不能行气过穴,周身都渗出血来,景天这就直板板躺在床上,昏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夜半三更,景天内视片刻,确定自己现在差不多是个半死不活的废人,一下子心头竟舒畅起来。
只是毁伤易,再造难,景天留在屋中七日不出,方才消解暴毙之兆,修为倒退许多。
这些日子里神剑门内忙碌非常,原本是要过年节准备宴席庆祝,而今都忙于剿贼诛邪。
那琴心庄梦蝶已将即墨邪法探听出来,众人方才明白,这绝非简单的邪功,所谓杀人练功,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法门,而其真正妙义,竟是抽取活人活妖之性灵,铸就敕封符诏,用以封山川灵脉为地祇,乃是真正的长生之道。
无怪乎这些妖人皆称其为神仙妙法,绝不承认为血祭邪功。
楚寒镜已知事态危急,便至昆仑敲传法钟,邀请天下修行门派之主与散修中的名宿耆老议事。四百年前,天下群雄齐聚昆仑,神剑祖师云天河铸就传法钟,群雄主动立下誓约,若此钟响,必有呼应,法脉传人,不得懈怠。四百年来,此钟只被敲响这一次。
于是天下闻声而动。
景天不曾参加这场法会,他的伤情如此严峻,唐雪见本该陪同,见状也留下来照顾他,神剑谷中哪怕是条狗都化作人形跑去参加法会了,如今只留下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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