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怂,我也要怂!”辛大露说着就站了起来,拖着崴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往灶那边走,手里握着那个空包子就要论理。
“你!”陈步元射来两道微微含怒光,伸手要拦她。辛大露坦然承受着这目光,不依不饶依旧要往前去:“花同样的钱,却上了个没肉的包子,怎么说也得把这个赔了!”口气凶凶,好似斤斤计较地小气妇人。她确实不肯吃亏,但更重要的是:她带出来的银子,其实只够一人份。能不能撑到青山矾,她心里没底。她不想告诉陈步元,便一钱一钱都得抠……
“你!”陈步元胳膊还悬着,眼底却隐隐浮现一分鄙夷,两分失望……
“媒妈妈,你回来啦!少掌柜呢?怎么不见他回来?”店子里一个小二,忽地都朝远方跑了过去。另一两名小二,便朝屋子里奔,大声叫喊道:“掌柜的,媒妈妈回来了!”
不止诸位行脚客,连辛大露和陈步元,也被小二们的身影牵引着看了过去,见得遥遥那厢,脚底起尘走来数人。领头一女,已是天命之年,却还穿得花里胡哨,板着脸似有怨气没处找人撒,再看她腋窝里夹着一把清凉伞,确是个媒婆无疑。
那媒婆还没进门,就见一男一女迎了出来,皆是四十左右年纪,脸色均是喜气洋洋。后头跟着一众小二,都乐呵呵插科打诨:“媒妈妈,少掌柜怎么没回来?”
“少掌柜一去见着小娘子,就回不来了!”
那老媒婆却阴沉着脸,凑上前在掌柜夫妇面前嘀嘀咕咕,越讲越快,激动处唾沫横飞。四周的小二们皆识得眼色,身子也渐渐缩了,都懦懦地噤了声,原本的热闹一下子变为死寂。
那掌柜的妇人,突然起了叉腰,破口骂了起来:“写好的礼书,说好的聘礼,汪家当这些都是放屁啊!说翻脸就翻脸!”
“蒋大娘子,您别怪老生,今儿这桩婚事,老生实在是做不下去了啊!”那媒婆摇头摆手,从身上掏出数张钞子,还给妇人道:“酬金都在这儿,你家另寻高明吧。”
“媒妈妈,千万别。”妇人见媒婆不给说了,脸上的怒气尽数转为惶恐,整个人忽地就软了“你是这方圆十里唯一的媒婆,你不做这媒,我家小哥儿以后怎么讨娘子啊……”。她连忙将钞子往媒婆胸前推,但那媒婆就是不肯再接。
“我家子山呢?”身后的掌柜粗蛮地打断了她。
“蒋掌柜,小哥儿一直守在她家门口,不肯回来……”媒婆眼色迟疑,吞吞吐吐道:“小哥儿,小哥儿他在那跪下了,说是非汪小娘子不娶……”
“孽障!男儿膝下有黄金!汪家的人,不娶也罢!”那掌柜汉子瞬时就怒了,一把拽住自家娘子的手臂,声震如雷道:“走,我们去把子山拉回来。纵算是他一辈子不娶,我蒋家绝了后,也不稀罕他们汪家的过门!”
“相公,千万别一时冲动啊!”那妇人此刻却是软糯到不行,全没了方才骂咧的气焰。她已近哭腔地央求媒婆道:“媒妈妈,你可否再想想办法?”
那媒婆的架势,却比方才更足了,她昂起头,低眼老练地推辞:“大娘子,对不住了,老生实在是无能为力。”
妇人眼中终究流露出了绝望,她摇晃了下身子,好几下才站稳,拖着长音,心急如焚道:“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二位掌柜,小的斗胆,敢问这是出了甚么事么?”一个温油的女声响起,这话语不快不慢,特别能缓解气氛。大家齐齐循声望去,不是别人,正是辛大露。她也不顾脚上的伤,就凑了过来。
那老媒婆是行内人,斜眼瞟着辛大露的黄背子,知道是同行衣裳,却又觉得她太年轻,不敢确定。上下其眼再次打量,聚焦着那颗媒婆痣半晌,方才有些瞧不起地说:“这位小娘子,年纪轻轻,可是来凑热闹?”
“呵呵,小的不是来凑热闹。方才隐约听着‘说媒’、‘结亲’,诸如此类,便心痒痒过来了。”她特意朝那老媒婆微微欠了欠身,不卑不亢淡淡吐露:“小的唤作辛大露,是临安府的官媒。”
“你是官媒?”掌柜娘子一下就叫了出来,她猛地就将辛大露的手双双掐紧,病急乱投医:“媒妈妈,帮帮我家子山吧!”
“掌柜,大娘子,你们莫急。”辛大露笑着劝道,除了跟陈步元有关的那几对,其它的姻缘,她都能说得胸有成竹:“不知这桩亲事,是哪里遇着坎了呢?”
那大娘子便语无伦次的讲了一大通,辛大露在心里默默理了条理:却原来这家店子的掌柜姓蒋,一双夫妻这辈子只得一儿,名唤蒋子山,自是宠溺得不得了。这蒋子山打小有个青梅竹马,是汪家的么女汪贞贞,便吵着闹着要娶她,两夫妻顺着儿子,找了庄上的唯一的私媒,换草帖,相娘子都顺顺当当的走完了,今日行定聘之礼,汪家却突然变卦了,说是聘礼太少,这亲事结不成了。媒婆苦劝不成,反倒两家越闹越僵,眼见着就要黄了。
“大娘子,你可有两家的婚启?”辛大露提醒她道。这婚启就是男家通知女家行定礼的礼书,一式两份,上头一般皆清清楚楚写明,两家通过媒婆,已经商定好了聘礼数目。
“有,有!”掌柜的妇人拍拍头,幡然地跑进里屋,又一路碎步回来,将婚启递交给辛大露过目。
辛大露接了看了,白纸上墨迹均匀清晰,看来这妇人是极其珍重爱惜的,平平展展连折痕也无:
忝戚建德分水县汪某
启兹凭媒议伏承
令爱小娘子与蒋某男子山缔亲,自行系定着言,谨奉启以。闻伏惟,台慈特赐。
鉴念不宣谨启。
咸淳七年八月廿一日忝戚建德分水县蒋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