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露听他问她,便不自觉地朝陈步元离开的方向望去,那边人头攒动,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她扭回头,对着刘迷津浅浅一笑,又是一拜:“刘大人,那抢亲的案子,小的自从被打晕过去之后,也同样断了消息。小的真的甚么也不知道啊。”媒婆是擅长演戏的,她声色俱是诚恳:“这几个月大人不提,小的真的都给忘了…… ”
“那算了。”刘迷津淡淡地打断了她,话语里透着点笃定。“刘某还是要麻烦辛姑娘,以后倘若有了甚么消息,一定来告知。府尹最近一直在催我,案子久悬不破,府衙上下都不好做。” 他说着,竟合拢双手,背微微弯下,给辛大露行了个礼,似是托付。
“大人您这是折小人的寿啊。”辛大露慌忙摆手,却又不敢去扶他,一时仓促不已。
“辛姑娘不必客气。”刘迷津缓缓直起了身子,他摆摆手,手腕上的青筋,映衬在白皙的皮肤之下,就像雪原里暗自奔流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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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主管男女婚事的月老,会在冥冥之中用红线系住双方的足,无论世仇宿敌,一贵一贱,天地悬隔,吴楚异乡,只要这红线—系,谁也逃不脱这既定的姻缘。
可是,月老却偏偏不肯替一位名叫三娘的姑娘牵红线,害得她无法出嫁。三娘基于报复,便同月老作对,专门破坏别人姻缘喜事,称为三娘煞。
但凡有经验的媒婆,都懂得避开三娘煞的法子。一是不要在每月初三、初七、十三、十八、廿二及廿七去提亲;二是换草帖的时候,要记得带上一根红线,这红线越牢固,就越可能得月老的保佑和成全,说成的姻缘也就愈发牢固。
八月初八,辛大露腰间扎着一根粗长的红麻绳,带上草帖,去相府给陈步元提亲。
贾似道的嫡长子早就封了官,自建了宅院。但贾相宠爱孙女,硬是把贾客珠留住在了相府。
辛大露早听闻相府极尽奢华,如今亲身踏了进来,果然被震住了:这哪里是相府,这只怕是赵官家的帝宫吧!不,这不是帝宫,这是天上的白玉京!
贾相关心孙女的婚事,却断然不会对一个官媒婆显露真颜,所以他坐在了一张大屏风后面后。这屏风上拿金线绘了宝相花,花开富贵。又镶嵌华彩的七宝琉璃,璀璨夺目,同地面上铺着的金砖相互映衬,刺得人眼睛痒,心里羡慕。
“陈四公子文似张子房,深明韬略足智多谋;武如秦叔宝,心雄胆大万夫难挡。又是辛亥土,恰对上贾小娘子的丙辰金。”辛大露低首哈腰,恭敬地站在屏风外。隔着三四丈,把陈步元吹得天花乱坠。
她唾沫横飞,滔滔不绝了半个多时辰,屏风内却是一阵沉默,这沉默让辛大露心里有些没底,但她脸上还得笑得好似绽开的花。
正中的敞口莲花炉典雅庄重,瓷质圆润。熏香的气息萦绕在整个堂内,不绝如缕。
“媒妈妈,丞相命你将陈大人的草帖呈上来。”侯在屏风前的侍从慢慢走了过来,终于开口传话。
“是,是。”辛大露心里方才稍稍有了些底,她边双手奉上草帖,边笑着说道:“四公子同贾小娘子,才貌相当,八字相合,绝对是一对佳偶,好似红线定的姻缘。临安城里,哪里还能找得出第二对这般卓绝的璧人!”
莲花炉内的香料似乎燃到了最旺盛的部位,味道越来越重。这气息既辛辣又甜腻,透人心脾。
又过了良久,侍从才第二次走了过来,递给辛大露一张草帖。
辛大露见着这草帖并非自己呈上去的那张:上头笔走龙蛇写着贾客珠的八字,这是贾丞相回的草帖。
婚娶之礼,先凭官媒以草帖通于女家。女家也有意,便会回草帖以通于男家。
她心里喜不自禁:贾家回了草帖,这婚事便已成了三分之一。想到这,她赶忙跪下来道:“多谢丞相,多谢丞相,小人一定拼尽全力,将四公子同贾小娘子,撮合得圆圆满满。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沼花开并蒂莲。”
“丞相还要拜托媒妈妈一件事。”那侍从并没有离开,依旧站在辛大露身边。
莫非要节外生枝?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疑惑,抬起头望着那侍从问探道:“小的斗胆冒昧,不知……是何事?””
她不敢提起“丞相”二字,甚至都不敢望向贾相。
“媒妈妈随在下走一趟,便会明白。”侍从笑着说道。辛大露觉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再言语。她给贾相磕了个头,便跟在侍从后头出去了。
等到了后院,侍从同她一说,辛大露便笑了:她担心贾相临阵变卦,怕陈贾婚事生出什么时段。却原来同这无关,不过是贾家要卖个家奴。
这家奴名唤贾仙仙,二八佳人,乌蛮髻上插着金雀钗,生得好不俊俏。只可惜一双丹凤眼里却满是仇恨,凶神恶煞地瞪着辛大露。她明明已被反手绑死,塞住了朱唇,却还是不断做着徒劳的挣扎,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辛大露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不听话的奴婢,怪不得贾家要卖了她。
她就帮着二十多户富贵人家,卖过这种奴婢。
官媒,不仅仅只是说媒,还为大户人家做官卖奴婢的中介,以此收取酬金。 所谓能捞则捞,千道万道都要捞个饱。
照着官卖的价,这贾仙仙该卖四十两,辛大露得五两酬金。
但她将那侍从拉至一隅,四处无人,偷偷塞了侍从五两银子的钞子:“这位大哥,小的今儿来换草帖,并未料到有这一遭。故而未带价目薄,官卖的价,一时有些记不清了。”
其实官卖的价目薄,不过是朱批的一张纸,她从来都是不离身的。
“好说,好说。”侍从也是深浸此道,收了银子,自然是打哈哈:“在下相信媒妈妈不会错。,媒妈妈你记得是多少,就是多少。”
“小的依稀记得,照贾仙仙这般,该卖二十五两。”辛大露压价撒谎,脸不红心不跳眼不眨。
“那便定是二十五两,去着五两酬金,媒妈妈给我二十两便可。”侍从说话亲亲热热,仿佛同她已经熟络了好多年:“还得劳烦媒妈妈等等,我去拿笔墨来立个字据,好报给管家。”
“好,好。”他不说,辛大露也会要字据,她怕他私贪了钱,自己到时候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