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了半瞬,周念南忍俊不禁,赶忙侧过头憋住。
崔夕珺“啪”的一声拍桌而起,伸手指着谢渺,怒不可遏地道:“谢渺,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谢渺根本不将她的怒气当回事,连余光都不曾给,转向崔慕礼道:“崔表哥,有句话我当讲给你听。”
“二哥!”崔夕珺气急败坏地喊:“你不许理她!”
崔慕礼只道:“坐下。”
终归是怕这个二哥,崔夕珺忍着火重新坐下。
崔慕礼回望谢渺,“你说。”
“子不教,父之过。”谢渺道:“如今姑父不在,表妹不教便是你之过,你以为呢?”
素衣少女双眸沉静,神色笃定,不见娇弱,无甚委屈,与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他道。
一个字捅破崔夕珺的天,她瘪着嘴又待闹,被崔慕礼冷冷喝止:“崔夕珺,道歉。”
“二哥,明明是她——”
“我再说一遍,道歉。”
“二哥,你竟然为了她凶我!”崔夕珺心知崔慕礼虽疼她,发起火来却十足可怕。此时他为谢渺冲她发难,一时害怕又一时委屈,红着眼眶便要掉泪。
苏盼雁见了连忙打圆场,“夕珺,别与你二哥置气!”又面向崔慕礼,好声好气地道:“崔二哥,你知道的,夕珺向来是孩子脾气,其实心里没有恶意,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她柔声解围,左边安抚崔夕珺,右边开导崔慕礼,还要兼顾谢渺,“谢小姐,夕珺一时口误得罪了你,还望你见谅,我替她跟你道声不是,你看如何?”
崔夕宁默默将一切纳入眼底,不免感到怪异。
先不说崔夕珺与谢渺的一场闹剧,只说苏盼雁……她是崔夕珺的好友不假,但她也是太常寺卿之子温如彬未过门的妻子,眼前这副模样,怎么搞得好像是二哥的妻子,夕珺的嫂子一般?
周念南则神经粗如百年古树,察觉不到暗涛汹涌。他只知道谢渺竟然开窍了,不再维持那造作恶心的虚伪模样,拿出怼他的劲来怼崔家人了。
浑身舒爽,神魂通透,仿佛磕了神仙丸一般呐!
他投给谢渺一个鼓励肯定的眼神,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反正看热闹的从不嫌事大。
一室内,几许人,个个心思迥异。
谢渺懒得管他们在想什么,她这会想得特别开,凭什么一桌子人坐着,就她一个人郁闷?独郁闷不如众郁闷,这才公平嘛。
苏盼雁等了一会,没等到谢渺的回应,脸上的笑便有些发僵。
“苏小姐。”是崔慕礼开了口,疏离有礼地道:“夕珺不是孩子了,自己当得起责任。”
分明是平和叙述的话语,从特别之人嘴里出来也能成为利刃,刀刀扎入心坎。苏盼雁心口微颤,别开脸后小声嗫嚅:“抱歉,是我……是我多事了。”
崔夕珺眼尾染上一抹嫣红,恨恨地道:“盼雁,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和二哥好。不像某些人,故意挑拨离间——”
“崔夕珺。”崔慕礼用指尖在桌上轻敲几下,眼中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不耐,“道歉,或者把马还回去,以后每月只从母亲那里支银子。”
这便是□□裸的金钱威胁了。
崔夕珺如被人扼住脖颈,刹时失声,愣怔地盯着仿佛陌生至极的二哥。
谢渺好心解释:“崔表哥是想告诉夕珺妹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平日里不是爱炫耀自家亲哥哥对她有多大方吗?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便成为一张作茧自缚的网。
不过人嘛,总要吃点亏才能长进。谢渺善意地想。
笃,笃,笃。
在崔慕礼失去耐心前的最后一瞬,崔夕珺从喉咙挤出几个字。
“对不住。”
崔慕礼问:“你跟谁在说话?”
崔夕珺逼自己看向谢渺,按捺住嫌恶,冷声道:“表姐,对不住,方才是我失礼了。”
谢渺此时分外和蔼可亲,“都是自家姐妹,以往那些事情,我不会同你计较。不过呢……”
她话锋一转,眼神溜过在座的几位,四分调侃六分真地道:“上个月我在清心庵摔了一跤,昏迷时得到了佛祖的点悟……”
“嘁。”周念南不客气地打断,“有话直说,别装神弄鬼。”
谢渺没在意,继续道:“佛祖说了,我以后受不得气,要是受了气呢,就要找尽法子还回去。总归是,一报还一报,鱼死网也必须破。”
归纳中心思想就是:我自打摔过一跤后脑子便不好使了,以后谁敢欺负我,务必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已由调笑变得冷静,一双如墨染的瞳孔映不出任何光泽,黑漆漆的似是要将人往里拖。
周遭温度骤降,崔夕珺不由打了个冷战,“谢渺,你……你……”
“你中邪了?”周念南脱口而出道。
“你这样口无遮拦,佛祖要罚你的,周三公子。”
谢渺心道:就罚你今生也讨不到妻子吧,反正前世没讨着,年近三十岁依旧是个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