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绿也从屋里出来,对崔夕宁问安后道:“二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通禀。”
她规规矩矩地敲了书房门,“小姐,二小姐来了,就在院子里。”
屋里人道:“请她来书房吧。”
崔夕宁进得书房,一阵墨香扑鼻而来。
谢渺站在书案后,将狼毫搁在笔架上,又用湿布擦了擦指尖,抬头看向她,“二表姐来了?”脸上充满不解,毫不避讳地表达:你怎么来了?
崔夕宁哂然,笑道:“给你送点东西。”
两名丫鬟从背后走出,谢渺看清她们抱着两匹颜色靓昳的布匹。
崔夕宁道:“这是我舅舅从锦州带来的浮光锦,我瞧着颜色极衬你,不知你可喜欢?”
谢渺静了静,道:“喜欢。”她大概明白崔夕宁来此的原因。
崔夕宁笑道:“喜欢就好。”
她想,谢渺果然懂。懂她心里那点突如其来而无法言说,几不可闻又压人心头的愧意。
有些事情没撞见,便可以当做不存在。可那日她撞见了,崔家训诫便像几座大山,沉甸甸地压上心头。
君子怀德,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
诚然,真正刁难谢渺的只有夕珺,但一直以来袖手旁观的她们何尝不是帮凶?默认夕珺对谢渺的恶意,也纵容下人们对谢渺的不敬与诋毁。
仔细想想,谢渺又何曾做过恶事。她不过是想争取一个与她身份不相配的男子而已……
崔夕宁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心口不由一跳,顿生几分感同身受的凄凉。
“二表姐?”
崔夕宁回过神,歉然一笑,往里走了几步,好奇地看着满案经文,“你在抄经书?”
谢渺的袖口沾了些许墨迹,她试着擦了擦,无功后便放弃,“祖母生日,我想替她抄百遍《无量寿经》。”
百遍《无量寿经》,那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抄完的!
崔夕宁真心实意地道:“你倒是有心,与你一比,我送的东西便显得俗物了些。”
“你打算送什么?”
“一串翠十八子手串。”
“……呃。”确实普通,不过谢渺仍道:“无论你送什么,祖母都会喜欢。”
她没有像往日一昧的追捧认同自己,崔夕宁心底反倒受用,忍俊不禁地道:“你既这样说,就表示我送得确实敷衍了些。听说宝樗阁里新进了一批宝贝,明日你可有空,陪我一道去挑挑给祖母的寿礼?”
谢渺不愿意,谢渺不想去。
崔家几位小姐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对她的排挤仅限于口头,或许曾经带来些许困扰,但谢渺毕竟活了两世,这点小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无意去追讨谁的过错,也无意与谁深交,她如今一个人抄抄经书念念佛,不知有多惬意。
她刚想拒绝,一不小心对上拂绿的脸。
“小姐。”拂绿扯着嘴角,露出假笑,“您已经五天没出去活动过了。”
小姐若是拒绝和二小姐出门,奴婢便马上去告诉二夫人——她眼里如是写道。
谢渺讪讪地移开视线,委婉地道:“夕珺表妹……”
言之未尽,你懂得。
崔夕宁道:“夕珺妹妹明日与盼雁有约,只我与你两人出去。”顿了一息又道:“她往日性子耍得太过,今后我会好好管束。”
*
第二日上午,两人带了丫鬟坐马车前往宝樗阁。
崔府嫡出小姐出行所用的马车十分舒适,宽敞的内里可容纳六七人,中间立一张小案,摆着点心茶水。
谢渺喝了会茶,掀起车帘一角,打量着街上光景。
冬日初至,地白风寒,路上摊贩裹着薄袄,早早出来摆摊谋生。食香水汽,熙攘人声,此起彼伏地闯进来。一派市井烟火,勃动生机之色。
与高门大户不同,这些人兴许从未念过书,没有多少银钱,微小而嘈杂,顽强又平凡地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
宝樗阁很快便到了。
门口立着两名面容清秀的少年,待崔夕宁与谢渺下车,两人殷勤地上前,“两位小姐里面请。”
宝樗阁是家百年老店,做珍品玩意儿出身。进门是一张长长的红木案,上面铺着红丝绒布,摆着大小不一的红木雕花盒,载着金银珠翠,琳琅满目。两旁立着一丈高的多宝格,瓷器玉瓶,应有尽有。
谢渺前世嫁于崔慕礼后便是宝樗阁的常客,深知宝樗阁不成文的规矩。
一楼迎客,二楼待客,三楼便是留客。
一楼迎客,谁都能进,东西值得一看却又不过如此。
二楼待客,品香茗茶,图得是精挑细选,独占一份。
三楼留客,那便要掌柜的亲自上阵,鞍前马后,用三寸不烂之舌,献珍宝哄得贵客高兴。
至于怎么分辨客人去几楼?那便要靠伙计的火眼金睛。比如崔夕宁今日穿得是莒裳阁二十两银子一米的素软缎,手腕上露出的是水头极好、通无杂质的玉镯,发间戴得是宝樗阁自家出的伽南香嵌珠宝簪,就连身后的两名丫鬟都衣着精致,落落大方。
两位少年的视线转向谢渺。
这位小姐穿着素雅,不显华贵,但气质独具一格。她唇边噙着一抹浅笑,随意扫视,未在任何一样东西上多做停留。珠光宝气没有晃花她的眼,她仿佛对旁人渴求的荣华富贵习以为常,又或者早已见过奇珍异宝,对普品漫不经心。
一种阅尽千帆,难动凡心的贵人气质。
几乎在瞬间,两位少年便默契地对视,躬下身子,右手往蜿蜒楼梯一展,恭敬道:“两位小姐,请上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