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樘用帕子揩了揩鼻涕,将帕子随手扔到地上,窝在椅子里,端起茶杯,去喝滚烫的热茶。
他对着茶水吹了口气,小口品味,看到宋绘月披着一件皂色披风,披风不知是什么毛,长而油亮,在幽暗的火光之下,如同水面一般,闪烁着点点鳞光,衬得她面孔格外沉静。
他忽然发现,在潭州见她时,她还不是这般模样。
那时候她笑起来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浓眉大眼又显出几分稚气,经常和银霄站在街边随意吃东西。
现在她瘦了,脸上那点软肉全都瘦了下去,鼻梁挺直,大眼睛也有了薄情寡义之像。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点火气,是无名火,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何而来:“你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了?”
话一出口,他心中一片激荡,好像深埋在黑暗之中的一点感情也随之喷出。
他面无表情将其压了下去,压到最深处,从此往后都不会提起。
宋绘月搁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她没写过这么好的纸,才写了一张,此时听了他的话,笑道:“没你瘦的多,乍一看张衙内,倒像个痨病鬼。”
说罢,她伸手解开披风系带,把披风解下放在臂弯里。
屋子里过于闷热,只是略坐了坐,她的脑袋上就有了潮湿之意,背后也微微地冒了汗。
饶是如此,张旭樘还是捂得严严实实,一丁点汗珠都没有,可见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程度,需要仔细的调养。
宋绘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就不怕我掐死你?”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的这么痛快。”张旭樘答道,小口小口喝热茶,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氤氲的热气把他的鼻涕又熏了出来,他只好放下茶杯,吩咐小卫拿一沓帕子来。
他擤鼻子的动作很轻,好像自己是瓷做的,碰的太用力,就会破碎。
他丢开帕子,打开白瓷盘上的盖子,把盘子往宋绘月的方向推了推:“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倒是能够心平气和的说起话来了。”
宋绘月不讲客气,拿起一块帕子,蘸着茶水,把自己囫囵擦了擦,将头发也抿了一遍,整理好之后,吃了一颗乳糖狮子。
她眨巴眨巴眼睛,目光从乳糖狮子上一寸寸慢慢走到了张旭樘苍白的面孔上,张旭樘感觉她的眼神像是一股春风,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微醺起来。
天地都是冰冷而且无趣的,唯独这一股风,遥遥地吹向他,中间隔着无穷无尽的仇恨。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中沉沦了多久,直到听到宋绘月嚼碎糖块的嘎嘣声传来,才猛然惊醒,鬼使神差,他也吃了一块乳糖狮子。
糖块在嘴里散发出浓郁的甜味,抬头看了看宋绘月,他又有些焦躁,眼珠子变成了没有温度的两块琉璃,像针扎似的痛。
他的虚弱、病痛全都拜宋绘月所赐,捧着茶杯,盯着宋绘月的面孔,他感觉自己简直陷入了绝地。
他殚精竭虑维持张家的同时,把自己大半的心神全都奉献给了宋绘月。
从一开始想要得到她、同化她,到现在想要击败她、杀死她,他的所思所想全都围绕着宋绘月,怎么都拔不出来。
他甚至想杀了宋绘月之后,要将她埋在张家的坟地里,等自己死后,跟她合葬。
女人对他来说唾手可得,以至于女人在他这里,只是无聊之时的点缀,点缀可有可无,和宋绘月是两回事。
所以他希望此刻的时间可以停住,然而世事总是不如人愿,你越是想要时间慢一点,它就越是过的的快,他还没有吃完一块糖,宋绘月就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等等。”张旭樘看到宋绘月系披风,猛地站起来,随后两眼发黑,往前栽倒,幸而两只手撑住了桌子,避免了惨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