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槐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此刻看到的景象，因为从苏临肚子里钻出来的怪物，完全是一个漆黑的平面影子，单单从一个方向看，只能用轮廓辨认他的动作和形态，就像一副纯黑的画。

她现在所能分辨的，是这个怪物好像有六只人类的手臂。

“麤毳淼掱焱垚赑煊火！”

南志贤口中迅速吐出几个音节，降魔杵发生了爆炸，猛烈的雷光割伤了黑影的身体，他的身体出现了缺口，就像一副漆黑的画上被人扣出了一个洞，洛槐南可以透过这个洞，看到房间另一头的墙壁。

一个呼吸之间，空洞发生了变化，一根根黑色线条开始填补这些空洞，黑线高频震颤着，仿佛狂风中乱舞的蛛网，遮掩着那些窟窿的存在。

这些由杂乱黑线构成的空洞，让这个黑色人影第一次有了立体感，洛槐南能通过那些空洞的消失和出现，判断空洞前是否存在遮挡物。

金属的碎裂声从黑影的手中传来，一瞬间湛蓝色的雷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屋内所有事物都被照得一片惨白，唯有那道黑影没受到任何影响，仿佛完全脱离于这个空间。

洛槐南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那片黑影是她眼球上的一块污点，并不存在于现实，因此才会扁平得像一幅画，就像瞎子见不到光，她现在或许只是恰好瞎了一块人形的影子。

虽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洛槐南却无法自控地胡思乱想，她看到闪电被黑暗包裹，蓝光在黑块下若隐若现。

激烈的雷鸣从黑影手中传来，像一万只蝉在痛苦的嘶叫，盖住了世间所有声音。

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降魔杵的碎片从黑影六只手臂中掉落，赤红色的熔银落在地上发出嘶嘶烧响。

……

“老哥，接好了！”

张小天的喊叫打断了苏临的思考，他忽然看到六颗弹力球快速朝自己飞来。

幸好他手疾眼快，将六颗弹力球全部接下，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震得苏临掌心发麻。

看来弟弟也长大了，力气居然变得这么大。

“喂，很危险的啊，你怎么一口气丢过来这么多颗球？万一砸伤我怎么办。”

“对不起啦，我就想看看老哥你反应有多快，没想到你全部都接住了。”张小天嬉笑道。

苏临将弹力球放进口袋，冲张小天招了招手：“回家了。”

“啊~~这么快！才玩一会呢。”张小天拖着长音，不耐烦地抱怨着。

“已经傍晚了，陪你玩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苏临牵着弟弟的手，回到家里，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父母还没回家。

苏临打发弟弟去洗澡后，自己回到了房间，靠墙的书桌上放着作业本，旁边的草稿纸上，画着一个长着四条手臂的人类，这是他上课时偷懒画的进化后的人类。

这是他白天和同桌讨论上帝是否存在时，随手画的素描，期间他们谈到了科学。

同桌问他：“如果有人说上帝存在，那这个结论科学么？”

苏临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不科学。

他记得科学必须具备可证伪性，但上帝存在这个结论，从逻辑上穷尽所有可能，探索遍宇宙的所有角落，也证明不了上帝不存在。

信者永远有一种话术可以解释为何找不到上帝，譬如上帝不在这个维度或空间。

所以上帝存在这种理论是不科学的。

但如果反过来，有人说上帝不存在，那么只要今后只要能找出来一个上帝，并证明那就是上帝，上帝不存在这个理论就会被推翻，所以上帝不存在这个理论，暂时就是科学的。

“所以上帝是不存在喽。”同桌如此说道。

听到这句话，苏临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发现科学与否，并不能解答上帝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因为科学本身并不代表正确。

即使上帝真的无法被探测，上帝存在这种说法也不一定错的，它仅仅只是不科学。

而且，上帝究竟是什么呢？

无所不能？

他能造出自己搬不动的石头吗？

还是说上帝是接近无所不能，能做到绝大部分人类觉得做不到的事。

苏临忽然丧失了兴趣，他拿起橡皮，擦掉了超人的半个头，然后擦除了超人手里的万能铃铛，再然后擦掉了超人的四条手臂，最后是躯干和下肢。

他突然想到，或许上帝这个东西，本身的定义就不够明确。

如果草稿纸上这个小人也有生命，那他对小人来说，是否就是那无法被探测到的上帝呢？

……

南志贤射出的六枚降魔杵都被摧毁了，他看到黑影做出了下蹲的动作，刹那便消失在原地。

在洛槐南眼中，黑影像一片漆黑的色块，在二维空间发生了平移，那种没有厚度、严重脱离于现实的形态，让洛槐南感到恐惧。

而这种恐惧，反而压制了她另一份恐惧。

南志贤全神贯注盯着那片影子，他看到黑暗在他眼中不断放大，自己却只能以周遭的物体作为参照物，来判断黑影的位置。

当他觉得黑影已经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道袍下的尸手果断挥出了法器。

然而攻击落空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巨力却突然轰击在他的头部，半边上下颚尽皆粉碎，牙齿和扭曲的牙龈挂在脸上，将坠未坠。

红色的膏状体从南志贤残缺的面部溢出，似乎是想要粘合破损的面部，但后续攻击来的更加迅猛狂暴，摧枯拉朽般摧毁了躯体其他部分。

南志贤的下巴受到了来源不明的冲击，眼睛的视角无法自控地仰向天空，随着一抹黑色在眼前划过，视觉也被彻底剥夺。

他知道自己鼻子以上的头颅已经消失，现在他只剩下半个脑袋。

“叮铃铃铃！！！”

他全力摇动手里的法铃，刺耳的铃声犹如涟漪般在房中荡漾开来，空间似乎起了肉眼可见的波纹。

但这波纹并未存在多久，黑暗立刻覆盖了那个法铃，连带着整条手臂被撕扯下来。

几乎在瞬间，南志贤的四条手臂便和躯干分离。

下一秒，他的身体便被撕裂成无数碎块。

世界安静了，诡异的铃铛掉在炕上发出最后一声铃响，洛槐南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黑色的人形静静站在那里，洛槐南不知道对方现在具体是什么动作和表情，但她感觉自己好像正被“看”着。

“苏……苏临哥哥？”洛槐南轻声呼唤着，声音略微颤抖。

她心里有所期待，但又无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