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不会的”
庹瑞芬嘴里念叨着,人却是有些无力地跌坐在了沙发上。
因为手脚无力,身子有些栽歪,还是王淑敏扶了一把,这才没叫庹瑞芬摔下去。
李学武语气真诚地说道:“你知道的,他只是个孩子,没有犯过什么错,在钢城他还可以继续读书,参加工作,过正常的生活……”
庹瑞芬好像是在躲着李学武的魔咒攻击,闭着眼睛微微晃着脑袋。
王淑敏明显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无助,不得不多用些力气搀扶着。
“他又有什么错呢,一个学生,只要不参与进来”
李学武的声音逐渐变得虚无缥缈,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庹瑞芬的耳朵里,她不想听都不成。
“你能想到他参与进来的后果对吧,无论是给关东顶锅,亦或者是自己跟在这些人的后面跑路,都有生命危险的”
“就算!”
李学武的声音又变得坚定起来:“就算他跑出去了,你就真觉得外面的月亮比钢城的圆?关东真的能像你这样照顾他一辈子?你相信那个只会享受的女人?”
“别说了!”
庹瑞芬突然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李学武,用她本就无力的声音喊道:“他的命运不是我能控制的,是他自己要走的,呜呜~”。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李学武看着开始哭起来的女人,劝道:“一个孩子的决定,你真的就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呜呜,我不能,我没……”
庹瑞芬捂着脸哭着,嘴里呢喃道:“我甚至都没有理由让他留下来,我甚至……我甚至都不敢叫他……”
“他也是你的孩子,对吗?”
李学武拿起桌上已经温了茶,递到了庹瑞芬的面前,道:“我想,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不是嘛?”
庹瑞芬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李学武,好像落水之人用祈求的目光判断着来救她的人是真的还是虚妄。
李学武很诚恳地点了点头,道:“我是警查,你可以和我一样,站在正义的一方,带着你的孩子,远离危险,相信我”。
“我……”
庹瑞芬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海山……海山可以不……?”
“我保证”
李学武再次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打开来给庹瑞芬看职务的那一栏,道:“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我保证,只要你立功,只要他没参与犯罪,他就是个孩子”。
“谢谢”
庹瑞芬抽了抽鼻子,看着李学武说道:“他跟我约定的,孩子跟我生活,如果出现意外情况,他会安排孩子出去,而我……”
说到这里,庹瑞芬迟疑了一下,在李学武的注视下再次开口道:“会等到情况好转再安排我出去”。
“这并不可信,是吧”
李学武点了点头,现在看来,关东的安排都正常。
“是,我不信任他”
庹瑞芬点点头,但随后无助地哭诉道:“可我阻止不了他,当初我们……”
一段很狗血的感情故事,李学武很有耐心地听完了,不过情绪一点儿波动都没有,要论讲故事,还得是京城人。
琉璃厂那边不要钱的,只要你蹲下随便指着一个玩意儿问一句“师傅您这是开门的嘛?”
嘿,他能围绕着你指的玩意儿说一段荡气回肠、催人尿下的烂漫狗血故事,都不带重样的。
“所以,是他当了陈世美,但你为了孩子,对吧”
李学武理解地点点头,道:“那么他的背景关系,财务状况等等,你能给我提供什么?”
“我知道他有钱”
听见李学武语气中的不耐烦,现在轮到庹瑞芬着急了,微微探着身子道:“不是咱们的钱,是外面的钱,海山手里就有几张,还说是他给的”。
“几张?”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眯着眼睛道:“几张的话,不能代表他就有很多吧?”
“有,有”
庹瑞芬忙点头道:“就是上上个月,海山说当时他那有一箱子,他正好去,所以就给了他几张玩”。
李学武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从这条线索上看,关东的后路是一直都在准备当中了。
“海山说钱被送走了,还听他叮嘱那些人路上小心”
庹瑞芬想了想,补充道:“海山其实跟他接触的不多,每个月只是去他家吃一顿晚饭而已,我对他的了解也仅仅是听海山的只言片语罢了”。
说完这个情况,庹瑞芬担心地看着李学武问道:“我说的这些是不是没什么用啊?”
“没,很有用”
李学武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啊,我想知道他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亲妈的身份”。
听见这话,庹瑞芬的肩膀哆嗦了一下,眼见着她的嘴唇抖了抖,含糊道:“也许吧……”
说完自觉得李学武不会满意,又补充道:“我没跟他说过,他也没跟我叫过”。
“好”
李学武点点头,看了看庹瑞芬,随后对着王淑敏说道:“楼上那个房间还空着吧?安排这位同志去住吧”。
说完便站起了起来,又对着跟着站起来的,一脸担忧的庹瑞芬说道:“那是原来给我安排的房间,我今晚用不到了,如果一切顺利,明天你就能把房间还给我了,好好休息”。
“李……”
王淑敏还想跟李学武说一下房间的事儿,那间房可是高标准的,这是不是不合适。
可说完话的李学武已经迈步去了隔离区,她再想说什么也是说不上了。
看了看也是一脸愁容的庹瑞芬,王淑敏只好抬手示意了楼梯口一下,两人往楼上去了。
李学武为什么单单盯着关东,这么重视关东却又迟迟没有动手?
这个案子是典型的窝案,组织结构呈现葫芦状。
也就是说,上面有一些既得利益的保护伞,下面有一些无法无天的打工人,而中间牵线的,有且只能有一个人,那就是关东。
他既不是拿的最多的,也不是坏事做的最狠的,更不能用级别、关系、威信等等来衡量。
这个位置很重要,掌握着上面那些人的脉络,又管理下面那些人的动作。
说似心脏之于人体的重要性都不为过的。
李学武现在让姬卫东等人砍断了这个组织的胳膊腿儿,只等捏住了心脏,才能收拾沿着血管收拾脑子。
可是现在看来,这颗心脏有点儿顽皮啊。
玩儿捉迷藏?
玩儿壁虎断尾?
还是玩儿偷梁换柱,父辞子笑。
敲了敲值班室的门,等负责调度的一个股长走出来后,李学武问道:“姬卫东在哪?”
“科长在关东家门口”
股长汇报道:“企业的人员抓捕进度有些慢,有好几个好像得到了通知,因为从电话局那边早前传来的消息看,关东的住所里打出的两个电话太正常了,显得不正常”。
“除了确定是打给关海山的,另一个确定了吗?”
李学武是知道这两个电话的,不过重点放在了关海山这个,另一个当时正在查。
“不太确定”
股长解释道:“电话是打给食品厂家属区值班室的,只说了一句过来吃饭,科长让人过去的时候值班室说没有这个电话过来”。
“审讯了?”
“没有,因为没必要”
股长看了看李学武,解释道:“值班室有七八个人在打牌,电话是锁着的,钥匙被他们的负责人带走了,而负责人喝多了,在宿舍找到了睡觉的负责人和钥匙”。
李学武皱着眉头想了想其中的点,这里面有太多可以操作的空间了,但越是这样,越不可能发生。
太明显了,牵扯的人数也太多了,关东没有那个财力布置这种暗线。
这跟当初抓扈正权时那个铅笔厂的保卫不同,一个人还好花钱养着,七八个人,风险太大了。
排除掉这个可能,那就剩下电话线被特殊改装了。
可那边的家属区太复杂,等找到那台电话说不定天都亮了。
“帮我查查庹瑞芬的资料”
交代了一句,李学武看了看手上的时间,已经两点多了,叫了一个纪监的小年轻便出了门。
李学武不睡觉,韩建昆自然也是不睡的,李学武在大厅审讯,他便在值班室的窗子前坐着。
见着李学武要出门,早早便跑出去准备好了汽车。
“去找姬卫东”
李学武交代了一句,便躺靠在座椅上闭目休息了起来。
——
钢城不大,也不小,姬卫东坐在车里拿着望远镜再次看了家属院一眼。
这会儿目标家里早就熄了灯了,除了那两通电话,没有一点点异常情况。
姬卫东自然不相信关东是无辜的,也不相信目标会束手就擒。
所以在家属院的四周都安排了盯梢的,自己更是寸步不敢离开这里。
夜里没有风,车里有些闷,再加上几人抽烟,车里的空气有些浑浊。
“咚咚”
正当几人都望着院子的时候,车右侧的车窗玻璃却是被敲响,给几人吓了一跳。
等看清是谁的时候,姬卫东差点爆粗口。
“你怎么来了?”
李学武好笑地看着压低着声音,装模作样的姬卫东,道:“我来问问你们烤熟了没有”。
“啥?”
姬卫东扒着眼睛瞪了瞪李学武,道:“都特么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打马虎眼”。
李学武的身后跟着纪监那个小年轻,听见这话也是低头笑了笑,随后指了指车窗,对着里面的姬卫东提醒道:“姬科长,你们的车正在冒烟儿”。
姬卫东狐疑地看了看他,随后从另一边跳下车。
都不用再回头看自己蹲守车的状态了,光是鼻孔里呼吸的新鲜空气都知道李学武说的是啥了。
跟着他出来的还有着一股子浓烟,知道的是汽油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烧柴火的呢。
李学武用拳头轻轻砸了砸车顶,对着车另一边的姬卫东说道:“枪都要顶脑门儿上了,你还跟这儿玩儿躲猫猫呢?”
“扯淡”
姬卫东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自以为的隐蔽没想到成了这幅模样,在李学武面前丢脸就算了,要是放跑了目标可就丢大人了。
“他不一定能发现我!”
“还特么不一定呢”
李学武看了看从车里出来的几人,道:“你当这是京城呢?道儿上能有几台车,你把车停在这儿,还不如去他家客厅等他呢”。
姬卫东翻了翻眼珠子,倔强地说道:“晚上那会儿这边还有几台车呢,我看了,咱们的车不起眼儿”。
李学武懒得跟他说,借着月光,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时间,道:“两点半了,你确定他还在家?”
“当然”
姬卫东言之凿凿地说道:“前后左右都有咱们的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李学武从腰上的枪套里抽出了手枪,拎着便往路对面的院里走去。
姬卫东都傻了,不是说不让在预定的时间前动手的嘛,他自己怎么反倒冲动起来了。
“你干啥?”
李学武脚步不停,看了看路两旁,没搭理姬卫东的问话,到了院门口看了看从里面上锁大门,用手搭着墙头往院里看了看。
跟京城和河北不同,北方的大院墙普遍不是很高,一般也就超过正常成人头顶,有个儿高的踮起脚能看见屋里。
李学武的身高本来就超过常人,这会儿看的却是很清楚,虽然都是黑灯瞎火的,但院里给他的感觉就是不对。
姬卫东这会儿也是带着人跟了过来,见李学武看,他也跟着扒墙头往院里看了看。
李学武转头看向姬卫东挑了挑眉毛,姬卫东则是瞪大双眼,一脸的茫然。
你特么想表达啥啊?
李学武无奈地指了指院里正房,道:“你家睡觉的时候门都不关严啊?”
“草!”
姬卫东在李学武的示意下一看,顿时知道不好,低声骂了一句便率先翻墙跳了进去。
等随后的特勤跟着跳进去后,李学武则是收回了手枪去大门口等着了。
没多一会儿,大门里面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翻找声,大门锁也在特勤一榔头的凿击下吐出了锁芯。
李学武顺着打开的大门往里面走,没用进屋,在房屋的西院儿找到了骂街的姬卫东。
见着李学武过来,姬卫东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指了指脚下类似于地窖的入口说道:“从这儿跑了,出口在后院儿”。
李学武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点点头,低头看了看打斜坡的地窖,嘴里也没说姬卫东没调查四周住户的错误。
家属院成排的院子,前后间隔着一条车道,仓促间的盯梢,漏掉了也不算大错。
这个时候家里有院子的,基本都有地窖。
冬天的大白菜、土豆子、大萝卜等等,都要储存在这里,不然过不了冬。
要说在地窖开个逃跑的暗道,这关东也是早就有了跑路的心。
“现在怎么办?”
姬卫东的眉头死死地皱着,人丢了,真的丢人了。
但现在不是追究错误的时候,把人找到才是关键。
李学武看了看身后正在搜查房屋的人员,嘴里问道:“最后确定人还在是什么时候?”
“九点四十”
姬卫东想了一下,道:“关灯的时间是九点四十”。
李学武走到后院墙往对面的院子看了看,问道:“对面有车出来过吗?”
“没有”
姬卫东满脸的苦涩,解释道:“咱们的人就把车停在了这院儿的大门口附近,能确定没有车出来,但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翻后院墙跑了”。
李学武转头看了看姬卫东,撇了撇嘴,道:“你说的有道理”。
姬卫东惭愧地搓了搓脸,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跑了的?那个女人说的?”
“也是,也不是”
李学武微微摇了摇头,道:“她没有直接说,是我猜想的”。
说着话点了点手表,道:“那个关海山是八点多出门的,这么长时间应该去哪儿了?”
“听到你的消息我们便盯着他了”
姬卫东解释道:“那个关海山是骑着车子走的,我们一直跟着他到了火车站,现在咱们的人还在盯着他”。
“呵呵,火车站,码头”
李学武轻笑了一声,转身往门口走,看都没看正在搜查的纪监那些人。
“这人的心眼子都用在这个地方了,他也是没啥能耐了,放心,跑不了”
“你是说……”
姬卫东想了想,问道:“这是调虎离山?”
“屁!”
李学武站在大门口,对着姬卫东说道:“你是挺虎的,可你看他有调你的意思吗?暗度陈仓,釜底抽薪还差不多”。
姬卫东苦笑道:“算特么我栽了,这孙子可是处级干部,谁能想到他这么无所不用其极啊”。
李学武冷笑了一声,看着月光下打开的车灯,和站在车边茫然的众人,道:“企业这些人炸营才是他的第一计,只要你乱了阵脚,他才好浑水摸鱼”。
说完李学武又看向了姬卫东,道:“知道那些被抓的企业干部都说啥嘛?”
“啥?”
姬卫东没回炼钢厂,第二批抓的企业干部他还听着审讯结果呢。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他们的领导说了,先找个地方躲几天,调查组查不到证据就得滚蛋,到时候天还是钢城的天,呵呵”。
“确实”
姬卫东笑着点点头,说道:“如果真的抓不到这些人,上面那些人也就安然无恙了,到时候找几个年龄大的背了锅,开除也好,怎么也好,呵呵”。
姬卫东话里最后的冷笑可不是好笑,显然是遇到过这种情况的。
尤其是地方,这种捂盖子的手段他很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上下一起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