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枝看了眼又低下头,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默不作声。
双手被松开,温枝双手置于案台上,小手有些轻抖地拿起毛笔,干脆利落砸向男人。
这毛笔眼看就要摔在男人身上,但却在紧要关头凝滞于半空中。
“小东西……”
蒙面男人伸手接住半空中的毛笔,嘴里研磨着这三个字,他手指翻动间,毛笔擦过温枝手掌被刺入书桌内。
被毛笔擦过的位置火辣辣的疼,温枝怔怔看着没入书桌半截的毛笔,密长睫毛颤了颤,显出几分无措与脆弱。
“没有第二次,这只手还要不要,你自己决定。”蒙面男人说罢,将毛笔轻易扯出来,递到小姑娘肉乎乎小手上。
温枝睫毛微垂,沉默几息才拿起毛笔,摆出平日习惯的书写姿势。
“九月二十三日酉时末,庆南郡东边崇林崖上携蕴魂莲子前来,如有耽误,令爱性命不保……”
在蒙面男人沉声述说下,温枝一笔一划慢慢将这些字写在纸面上。
等她写完最后一句,蒙面男人又重新将她双手绑好,一个小孩子与成年男人之间力量本就悬差极大,更别说这男人还是个修为不知深浅的修士。
嘴巴被腰带捆住,温枝想说话都说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男人扛在肩上,径直踏出厢房离开雀霞院。
男人对柳家府邸的布局了若指掌,不出一刻钟,他已经避开晚上巡视的侍卫,将温枝带出府邸。
男人健步如飞,施展灵力趁着夜色赶路。夜风呼呼地从温枝耳畔吹过,从男人进入山林,她就失去了方向感。
手脚也就罢了,但嘴巴被捆住让温枝非常不适。她试着扭了下身体,嘴里发出呜呜声。
男人步伐未停,但还是伸手将捆住她嘴的腰带解了下来,随手用灵火焚烧毁迹。
“我,渴,还想吐。嬷嬷明早才会唤我起床,你能不能走慢点?”温枝声音都哑了。
男人要求柳家二十三号酉时之前将蕴魂莲子交出来,在这之前,温枝的小命至少是有保障的。
当然,男人要是打算先杀人,温枝也不怕,毕竟……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药田空间不光能装储物袋,她的肉身也可以踏进去,不过这样一来,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能力。
而站着等死,就算这具身躯被毁掉,温枝也不会死,毕竟她的魂体全藏在药田空间里。
只要药田空间的能量充足,她重塑肉身非常轻松。
不过本着能不损失就不损失的想法,温枝没有刻意去激怒男人。她所提要求,并不过分。
娇生惯养的小孩哪能受得了这委屈。
男人沉默地解开小姑娘双手与脚上绳索,将人放地上。周围杂草淹没了温枝小腿,她一落地四肢就麻得厉害。
温枝正准备揉揉腿,谁料手腕被栓了根绳子。虽然还要受制于人,但总好过先前那任人宰割的状态。
柳家拿不出蕴魂莲子,温枝如今仅能依靠自己自救。
眼下正是深夜,朦胧月色被树木遮掩。周围一片漆黑,别说趁机逃跑,温枝连路都看不清。
好在离二十三号还有三天时间,她还有三个白天可以想法子。
就在温枝矗在原地思考时,绑在左手腕的绳子忽地被人扯动,牵动她整个身躯。
温枝只能迈着步伐跟上。
这座山林有点坡度,温枝默不作声走了约两刻钟,在一处草丛茂盛之地,直接瘫在地上。
“我腿疼,走不动了。”温枝盯着树木枝丫缝隙里的月光,喘着气说,“我还渴,想喝水。”
黑衣蒙面男人没说话,在原地顿了下才靠近小姑娘,直接伸手揽着她的腰,就跟单臂搂着软乎乎被子似的。
他足尖轻点,搂着小姑娘在树木间穿梭,约莫几十息后,周围视野豁然开朗。
温枝看见一条泛着朦胧月光,幽暗静谧的河流,眼看男人朝河流冲过去,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小姑娘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哑着嗓子抗议,“我不要去河里喝水,我衣物要是打湿会着凉,你难不成想带个病秧子吗?”
“呵。”
男人低沉一笑,没有解释。只见他身形在水面上犹如一片轻盈落叶,短短几息已渡过宽约数十米的河流。
别说解渴,温枝连水渍都没碰着。
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脉里,温枝也不指望能碰上其他活人,她索性闭上眸子观察自己药田空间里的灵材作物。
蒙面男人想要的蕴魂莲子就栽在黑土里,虽没有发芽,但仔细看,还能看见细微裂缝。
蕴魂莲子对低阶修士的作用有限,一则打不开壳,而来培养所需时间实在太长太长,还大概率失败。
在温枝推测中,蒙面男人的修为应当低于本婴境。能在柳家潜伏大半个月,看起来也不像神魂受伤的样子。
他要莲子做什么?
温枝直觉这是个关键点,但她现在不能主动询问。
虽然蒙面男人没透露什么信息,也没逼问。
可从他态度中,温枝觉得他已经在怀疑自己,且极有可能对自己有所了解。
他当时进入厢房的态度,就不像对待一个正常的五六岁孩子,他像是早知道温枝会乖乖配合。
脖颈遭锋匕割伤表皮与笔杆刺入书桌,都是一种威慑手段,普通的小孩子根本不具备这种权衡思维。
熟人作案?
温枝心里浮现一个疑惑。
“这大晚上的,兄弟看起来已经有收获了啊?”一道陌生嗓音忽然响起,敷衍的恭贺中怀揣着一丝不含好意。
温枝睁开眸子,只见一条长长的车马道上,蒙面男人与前方三个人影狭路相逢。
“我是庆南郡柳家三小姐,你们若能救下我,舅舅他们愿意……”
温枝当机立断求救,她话说到一半就被蒙面男人丢到一旁草丛里,“别急,等他们活下来再说也不迟。”
“嚯,区区通窍后期,口气倒是蛮大的。”
三人扫了眼温枝,见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小姑娘,其中一人还唾弃道:“这杀人放火也分三六九等,有本事你倒是绑个当家的啊,绑小孩算什么本事。”
温枝:“……”
倒也不必,都敢杀人放火,绑架还分长幼?
虽然有草丛与泥土缓冲,温枝还是痛得嘶了声。她看了眼车马道上,四个人已经战成一团。
她只能听见武器碰撞迸发的金属声,至于谁是谁?别说分辨,连个人影都捕捉不到。
四人有意避免余威波及温枝,但那风刮过,还是跟刀子似的,温枝主动往后躲避。
四人打四人的,温枝看着一片平坦的平野,回想记忆里的路线,发现没有相似的道路。
跑是跑不掉的,温枝远离四人约百米左右,坐在杂草地上,看着战斗方向偶尔飘起的尘屑与杂草。
她看了会就开始犯困。
不管谁输谁赢,总有一方会来找她。
思及此,温枝用袖子枕着脑袋,另一个袖子捂在脸上,安全感十足地陷入沉睡。
把三个拦路虎宰掉,自己也受伤不轻的蒙面男人循着气息找到躺在杂草上睡觉的小姑娘。
月色撒在瓷白面容上,小姑娘的容貌就像月中小仙子,纤尘不染,恬静解压的睡颜更是让人不忍打搅。
蒙面男人盯着这张稚嫩小脸看了看,沉默地坐在一旁处理身上伤口。
“好臭……”
温枝意识从浅眠中清醒,闻到空气中溢散的血腥味。她忍不住嘟囔一声,刚睁开眸子就被一件衣物遮盖视线。
她听见附近有窸窣的着衣声,这个世界不论男女,不论炎寒,最少都要穿两件。
这样的声音温枝这两个月已逐渐熟悉,她注意力集中在遮住自己脑袋与视线的衣物上。
上面有很淡的清新柑橘味。
之前蒙面男人把她抗在肩上时,他所穿衣物没有这样的味道,温枝猜测这件衣物可能是男人平时常穿的。
温枝把这个气味记下后,约莫十来息,脑袋上的衣物被取下,一张沧桑的中年面孔出现在温枝视野里。
温枝下意识闭紧眸子,脱口而出道:“我真没看清。”
男人:“……”
求生欲挺强的。
“我这人,不喜欢意外。”
换下黑衣的男人声线沙哑,盯着躺地上的小姑娘不疾不徐道:“对我来说,死掉的人质才是最好的人质。”
温枝心下一凉。
“当然……”
男人欣赏着小姑娘紧绷的神色,顿了几息又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挣扎的机会。”
温枝正打算睁眼,谁料后颈忽然一痛。她意识被困在大脑里,明知被打晕,却无能为力。
她暂时失去了对身躯的掌控。
想到男人最后的话,温枝没什么压力。只要男人不是当场掐死她,其它的都不是事。
这场昏迷具体持续了多久,温枝并不清楚,她再醒来是在一个有些咯人的碎石地面,周围光线昏暗,温度很凉。
往上看,上面有点像溶洞,只有一个口子,不算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巨大深坑。
这种场景对幽闭恐惧症而言简直就是精神折磨,温枝倒是适应良好,她脑袋微抬,盯着上面的大口子。
在光的作用下看起来离出口很近,但实际高度绝不止几百米,尤其是她所在区域杂草丛生,根本没有向上的路。
在这种环境下,想要挣扎,只能依靠其他人。但这附近别说人,连个动物都没有。
温枝张望周围环境,她在一堆杂草里发现好几种有点眼熟的灵材。从长势来看,还没有成熟。
温枝不确定那黑衣人有没有离开,因而她只是观察,并未将这些灵材收入药田空间。
这片区域还挺大,温枝走动间发现一个贴着石壁近两米高的洞穴,里面幽深难测,不知通往何处。
进去看看还是在外面等待?
温枝想了下,蹲在洞穴外面边观察这巨大深坑的其他落脚点,边仰望出口。
长达半个时辰她都没看见有人下来。
她这是凡人身躯,平日这个时候她已经用过早点,去书阁上课。但现在别说早点,她连水都没沾一滴。
温枝权衡后,还是决定进入洞穴探查,要是身躯不慎死亡,她神魂可以直接回归柳家。
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有解释不清的麻烦,要能有机会,温枝还是希望自己能顺利出去。
怀揣着这些想法,温枝踏入洞穴里,双手摸着墙壁慢慢往里面走。
整条洞穴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越往里走,墙壁温度越热,大约前行半个时辰,温枝双腿开始打颤。
洞穴里的温度热得她冒了一身汗。
在原地休整一小会,温枝已经打算迎难而退,这里面说不准是岩浆或者火属性妖兽之类的东西。
这座巨坑代入休眠期的火山,没有丝毫违和感,十有八、九是真家伙。
温枝正准备退出洞穴,地面忽然发出细微轻颤,就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出来一般。
温枝下意识扭头往外跑。
她这小短腿跑了几十步就累得直喘气,后方洞穴传出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就跟催命似的。
温枝实在跑不动了。
她背靠山壁滑坐在地,望向洞穴深处,选择放弃挣扎。
约莫十几息,一道快得看不清的身影一闪而过,带起浓郁的血腥与灼热。
“嗯?”
略带少年感的嗓音有着明显疑惑。
孟长空紧急刹下动作,回头看了眼脸色发白,樱粉唇瓣干燥的小姑娘,这张脸格外眼熟。
“你是,柳家的姑娘?”衣衫沾着鲜血与几片赤羽的孟长空声线清润问了句。
温枝抬眸看着恰好出现在这的男主角,恹恹应了声。
“呖——”
一声凶猛的鸟类长吟让孟长空俊朗神色微变,他果断凑近温枝,用双手将她拦腰抱起,“先出去再说!”
实在没力气的温枝也懒得嫌弃孟长空身上的血腥味,因跑路速度过快,带起的烈风直扑脸颊。
温枝不得不侧着脸避一避。
孟长空的胸膛近在咫尺,除血腥味外,还有混杂在其中的淡淡柑橘味。这气味很淡很淡,但温枝鼻子一向很好。
温枝:……不会吧,不会吧?
堂堂男主角,大费周折就为了算计我一个五岁小姑娘?
有些摸不准男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温枝木着脸被他轻松抱出深坑,直到双脚落地见到坑外郁郁葱葱的山林景色。
“失礼了。”
孟长空见到小姑娘衣衫上沾着的血迹,歉意道。
温枝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随意说:“没什么,孟大哥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孟长空手指掐算,顿了两息才道:“辰时末。”
“平日这个时辰我已经在上课了。”
温枝叹了声,抬头望向孟长空,请求道:“孟大哥能不能送我回去,舅舅他们一定会给你重谢。”
“我这回在天坑历练已有许久,正准备回庆南郡,顺路而为不过举手之劳。”孟长空略带疑惑道:“不过柳姑娘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
看着五官俊朗,眸子清澈纯粹,气质温润的少年。若不是温枝误打误撞有气味佐证,还真有点被他糊弄过去了。
她被人丢到天坑,孟长空恰好就在。蒙面男人常穿衣物上的柑橘味,孟长空恰好也有。
蒙面男人先前受了伤,如今孟长空也收了伤,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我是被人绑架到这里来的……”温枝心里想归想,明面上还是心有余悸地将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和盘托出。
她说到最后有些神经质地看了看周围,悄悄往少年身边走得近了些,像是在汲取安全感。
“现在没事了。”少年眸底暗色一闪而逝,伸手将温枝秀发上沾着的碎草取下,嗓音轻柔。
“嗯……”
温枝低声应下。
“我姓孟,孟长空。”少年温声道:“柳姑娘的家人应该找急了,我先送你回去。”
“我不姓柳,你叫我温枝就好了。”
温枝觉得对于‘救命恩人’,自报家门应该是常规操作,她认真道。
“那好,枝枝姑娘,失礼了。”
孟长空话落,伸出双手将小姑娘固定在怀里,轻声道:“这样赶路方便点。”
“嗯。”
温枝应了声,脑袋搁在他肩膀,双手揪着他肩上衣物。
孟长空送她回去的路上没什么意外,只是不经意地展露了自己伤势,明显因为赶路而加重。
温枝一边在心里感叹影帝,一边在嘴上关心,并且保证请二舅舅帮他医治,作为送自己回家的报答。
两人话题聊着聊着谈到柳青龄身上,孟长空不经意道:“柳家二爷医术拔群,但据说因身体缘故鲜少露面,还是不打扰他了。”
“没事呀,二舅舅在庆南郡开了间医馆,虽然每天只能医治十个人。就算今天没有号,明天也能排到你。”
温枝认真说:“我给你加号!你的病情绝对不能拖!”
孟长空:“……”
伤势跟病情似乎有区别吧?
“还是算了……”孟长空欲言又止。
“为什么呀?”温枝配合询问。
“柳家与孟家因为生意缘故,素来水火不容。”孟长空苦笑一声,“我若出现在柳家二爷面前,只会讨嫌。”
温枝:好一招以退为进,博取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