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却恍若未闻,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烛龙江位于钟山,与章尾山属一条山脉,若我失去意识后烛龙麟随着江水一路至章尾山,被章尾山秘境里的凶兽拾取,又恰好遇上月桃师妹前去秘境试炼,正好斩获,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话你自己信吗?”陆少婴不屑一顾,“就算纯陵人人皆知月桃师妹天生好运,天底下也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还别说,沈黛真的信。
命数一事着实玄妙,就好像宋月桃十天半个月不带伞,偶尔带一次,一定遇上雨天,而她就算天天带伞,偶尔一天没带,那一天准保遇上暴雨。
不只她信,沈黛觉得纯陵上上下下的师兄师弟也是相信的。
否则如何解释前世他们去完成宗门任务,那些同门宁愿和筑基期的宋月桃一起,也不愿和金丹期的沈黛一起呢?
衡虚仙尊忽的开口:
“就算真有此事,那你又怎么解释你是如何入的烛龙江?”
烛龙江是上古秘境,传闻是应龙一族的陵墓,有通天彻地的神力镇守封印,哪怕是衡虚仙尊也没那么容易进去,更别提取得烛龙麟。
尽管宋月桃随便在章尾山秘境里取得烛龙麟也很离谱,但那是在宗门十多个弟子的眼皮底下拿到的。
再怎么不可思议,也是众目睽睽,说句运气好也不是不能解释。
可沈黛的说辞更不切实际。
就连沈黛自己也不明白。
“还在撒谎。”
衡虚仙尊失望的目光如细密的针,一根根密密麻麻地刺在她心上。
对于现在的沈黛而言,烛龙江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但当衡虚仙尊的鞭子抽上来时,沈黛发现自己对于这件事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那乌云压顶、黑沉沉的烛龙江,十三岁的她孤身潜入,江水冷得像雪水一样冰冷刺骨。
镇守江中的凶兽们灵活游走,宛如鲨鱼嗅到了血腥味将她团团包围,随时要一拥而上将她撕碎,她怕得要命,可却不敢示弱。
她想着,师尊还在等着她。
师兄们也在等着她。
平日里,她不能像月桃师妹那么讨人欢心,她不会为师尊亲手熬鲜美的羹汤,也没有替师兄们缝补门服的巧手。
她能做的那么少,哪怕是努力修炼,在下山试炼、祛除邪祟时冲在最前面伤得一身鲜血淋漓,也偶有师兄会抱怨——
要是跟着来的是月桃师妹,兴许我们就不会遇上这些麻烦了。
满身是伤耗尽力气的她,就像是个努力讨人喜欢却适得其反的丑角。
可这一次,或许她只有她才能做到。
她也想如月桃师妹那样,听到一句称赞,夸她帮上了大家的忙。
凭着这一点微茫的希望,沈黛在烛龙江里拼死挣扎。
哪怕血染江河,灵力枯萎,没关系,她知道自己如果带着烛龙麟回到纯陵,师尊和师兄们定会救她。
但当沈黛在岸边醒来,发现时间已过去一个多月,而自己拼了命带出来的烛龙麟也不知所踪时,她站在江岸,觉得自己那些努力和奢望在命运面前如此可笑。
她舍了半条命,孤身一人入江,费劲千辛万苦拿到烛龙麟,却自己弄丢了。
宋月桃在师兄们的保护下随便去个小秘境,便轻轻松松的拿到了。
如果人人生来有剧本,沈黛觉得自己拿到的,一定是个可笑的小丑剧本吧。
此时天色渐明,早起练晨功的同门纷纷聚集起来,察觉了山门处的热闹,却不敢靠近了细看。
只远远一眼,看到那巍峨山门下跪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也知那一定是小师姐沈黛了。
衡虚仙尊治下严格,门内弟子但凡有点错处,他从来严惩不贷。
年轻弟子们哪个不犯错的?过了宵禁时间偷偷翻墙的,抄别人符箓课作业的,甚至还有偷偷拿丹炉烫火锅的。
这些沈黛从来不做,但她若是掩护弟子们翻墙,给别人抄作业,给烫火锅的同门望风——
那被抓住的人必定是她。
沈黛小师姐的霉运,就与月桃师妹的好运同样的人尽皆知。
山门口那处给弟子罚跪的青石,都快被她的膝盖磨包浆了。
众人远远瞧见,也只是随口唏嘘了一阵,无人敢上前去帮沈黛说话。
虽然第十三宗的弟子们都受了小师姐的许多恩惠,但人人都说小师姐灾厄缠身,命格带煞,谁也不愿与她深交,微恐沾了她的霉运。
趋利避害,也是人之本能。
沈黛仿佛是听见了那些闲言碎语,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素净的脸庞分明是十二三岁小姑娘的稚气,但眉宇间又凝着一股肃然之气,正认认真真的思考着什么。
衡虚仙尊见几鞭子下去,少女也无分毫悔改之意,心里失望至极。
平日里,沈黛也算听话懂事,对他的话无有不从,何时生了这一身反骨,挨了三鞭,连声疼都不喊?
“沈黛,你当真今日不肯认错吗?你想好,你若现在认错,我可以饶过你,只罚你去思过崖一月,可你若还执迷不悟……”
话至此,沈黛忽然深深一拜。
陆少婴见状在心里冷哼,原以为这小丫头骨头硬,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衡虚仙尊见她服软,心中一松,正欲给她一个台阶,忽听俯跪在地的少女,用稚气的嗓音一字一句道:
“弟子愚钝,仍不知自己千辛万苦为师尊寻药是哪里做错,若师尊执意罚我,弟子不敢不从,所幸已报师尊养育之恩,愿师尊早日得证大道,今日师徒缘尽,师尊,保重。”
人有生老三千疾。
唯有舔狗不可医。
她,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