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夜,却见郁色微沉、天光微晓。
“那呆子!当真是梦里也不让人省心!”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急急的起了身,旁的无人伺候,索性胡乱趿了鞋子出去。
真奇怪,她本应该无动于衷的。
可心下似有温澜潮生。
-
彻夜过去,饶是沈要也直觉有些头晕目眩了。
菩萨还在上,跪了也无用,他跪的分明是萧子窈,却总也不得回响。
许多时候,比起她的眼睛,他不得不更熟悉起她的背影。
如此,一时半刻,他竟有些分不清眼前的真假了。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萧子窈颤颤巍巍的走近了。
“六小姐?”
他简直不敢高声唤她,唯恐那是一具幻象,不堪惊扰。
她之于他,既非水中月,波定难自圆。
他的唇齿间咽着许多话。
你可是原谅我了……
我终究还是找不齐那些断发……
然,兜兜转转,他到底还是脱口而出:“六小姐,夜寒露重,别冻坏了身子。快回去睡吧。”
谁知,却见萧子窈指尖轻点,有一瞬的微凉,竟是抚上了他的侧脸。
便听得她柔声道:“呆子,我梦见你哭了,心里很难过,于是就醒了。”
事到如今,萧子窈终于明白,她与沈要情非泛泛,再不可能善终了。
-
他望定她,虔诚得一如既往。
却又像一条找回了主的野狗似的,瞳子亮起来,委屈也快乐。
如此一见,萧子窈心下总有些不忍,便问道:“我若是这一整夜都不来瞧你,难道你便一直这样等下去?”
沈要嚅着嘴,声色暗哑:“我总以为自己等不到了,可总是想再等一等。”
说罢,他便蜷紧了手,握潮满心的三千烦恼。
“六小姐,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在等你。”
她果然还是钟情于他。
就像人喜欢狗,恶犬也好忠犬也罢,凡是她亲驯的狗,总也容易摆布,聪明又愚蠢,最擅长等待,更永远的爱她。
狗的真心,远比人心来得诚恳。
萧子窈又叹道:“那你等了这一夜,可有找齐我那些头发?”
话音至此,却不想沈要只静静的拾了剃刀来,寒锋一瞬,竟是一刀落在了掌心!
只一瞬,血如泉涌。
萧子窈惊得忙去夺那刀子,他却一字一顿的说道:“找不齐的那些,我赔给你。”
“以后谁也不能再伤你分毫了。就算是我也不行。”
他仿佛无知无觉似的,又轻轻的笑出来,“子窈,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结发为夫妻?”
沈要落刀落得深,萧子窈正还情急不下,却见他无端笑得天真,便也一道愣住了神。
“你看,你同我跪在一起,多像拜堂啊。”
沈要望空了眼,她便一时有些恍惚了,更甚他的痴想。
又一念明了,原来并非眼里落下的方才算作眼泪。
她还滞着,却听得沈要兀的低吟一句:“……一拜天地。”
孤唱罢,他便自顾自的叩首下去了,也不顾她理是不理。
他叩首叩得好深,比那刀子落得更深,叩了更不敢起,仿佛是怕抬眼遇见她无动于衷的模样。
萧子窈终于掩了唇,哑然失笑。
他自是瞧不见的,偏这一笑,抵过半生疏离。
于是,他只余见旁的忽矮下一道瘦影,也拜天地。
天涯万一见温柔,瘦应此瘦。
萧子窈与他轻叹道:“说你是呆子,还当真是个呆子!你不等我,一个人要怎么拜堂?”
沈要一时怔住了。
他急急的立起身来,眼前又似朦胧,一心只想牵住她,又恐弄脏了她。
“六小姐,你——你愿意嫁给我了,你愿意的,对不对?”
“我以为自己是那么坏的一个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他有些哽,更有些口不择言,“别再让我等了。我等得都快烂掉了。”
他见萧子窈隐约的笑着,模模糊糊的笑眼舒眉,不回答便算是回答了。
他于是道:“……二拜高堂。”
寒山初见晓,菩萨无声无息,永永远远的冷眼望尽尘世。
他终于道:“……夫妻对拜。”
现下,沈要终于觉出痛了。
-
晨间微光胧胧,沈要立在殿前,等萧子窈取伤药回来。
事到如今,与她相伴的时光里,他最得心应手的部分已然是等待了。
索性,这一回,萧子窈不忍他再久等。
她依旧趿着鞋子,更走得有些急,远远的一见他很巍然的立着,脚下便更快了。
“你跪了一宿,这会儿又站得这么直,就不怕膝盖坏了?”
谁知,沈要却是沉静静的应声道:“我喜欢站着等你。”
却见萧子窈眉心一簇,再一开口,语气还算温柔:“多久都等得了?”
他不敢放肆,所以很乖很乖的说:“等得了。”
话毕,又微垂了眼,自言自语道:“以前也是这样等你的。”
他正说着,萧子窈却微微的顿了一顿。
然,不过一瞬尔,她便又说道:“沈要,我还不打算下山。”
却见她舀来一瓢冷水,直冷冰冰的泼上那血肉模糊的刀口,又利落的洒了创药、缠了纱布,仿佛有些决绝。
她与沈要,总也算不得眷属,总要天各一方。
她于是道:“我太累了,想歇一歇再回去。你等得了吗?”
“等得了。”
沈要一瞬不瞬的脱口而出,“多久都等得了。”
正说罢,他又默了默,喉咙也深深的咽了一咽,终于巴巴的说道:“可是我等了那么久,总该有点奖励。”
萧子窈一时有些好笑:“你想讨个什么赏?”
沈要想也不想便说:“等我等到你了,以后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决定。”
“你想做什么决定?”
“我决定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