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节暗暗庆幸,还好妙英事先预警,给他们指点了安全的避风地。
狂风里突然卷来一阵嘈杂的尖叫、驼铃和马嘶声。
众人捂紧布巾,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一条宽阔的沙土道上,几支刚从背风的山道里走出来,没注意到沙暴袭来的驼队乍一下看到漫天火烧似的沙尘,惊慌失措,人叫马嘶。
有人躲到骆驼身下,有人抱着头跪在地上,有人尖叫着四散奔逃,还有人茫然呆立,痴痴地凝视眼前景象。
妙英皱眉,看一眼西北方滚滚而来的风沙墙,站起身,挑了匹马,翻身跃上马背。
猜出她的意图,梁知节愣了片刻,又惊又怕,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小娘子,太危险了!”
风沙太大,说话只能扯着嗓子吼。
妙英提起缰绳,裹紧布巾,指指沙土道上的人,扬声喊:“那些人肯定是第一次来边庭,沙暴的时候躲在那种地方,马上就会被风沙埋住,一个都活不了!不能见死不救。”
梁知节大喊:“你不能去,让其他人去!”
妙英拨马绕开他:“你们没经历过沙暴,别乱走,小心让风沙埋了。我去最合适。”
她一扬马鞭,黑马撒开四蹄,冲下高坡。
“小夫人!”阿吉立刻蹦起来,“公子让我跟着你,寸步不离!”
妙英头也不回:“那就赶紧跟上来!”
阿吉飞快爬上马背,策马跟上去。
梁知节呆呆地立在原地,目送妙英一骑飞驰而下。
她换了身窄袖袍,驱马在狂风中疾驰,形影如风,阿吉骑术精湛,但是没在沙暴天气里骑过马,渐渐落在后面。
天边,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方,一道道黑色的风沙墙在涌动、咆哮,遮天蔽日,铺天盖地,好似千军万马奔腾怒吼,吞噬万物,势不可挡。
金黄的沙丘之间,妙英一袭红袍,迎着沙暴,拍马向前,义无反顾。
枯木被吹折,巨石崩裂。
小娘子瘦弱的身影伏在马背上,衣袍猎猎翻卷,和黑沉沉遮住天日的风沙墙比起来,看去那么渺小。
可她没有丝毫退却。
一人一骑,直直地冲入沙暴之中,身影瞬间被风沙吞没。
天地之间只有混沌不清的沙土在飞扬。
……
梁知节躲在马匹后,紧紧拽着缰绳。
是她。
刘叟口中说的那个鲜衣怒马、英姿勃发的女子,果然是枝枝小娘子。
那日,枝枝爬不上马背,阿吉搀她上去,元璟投过去一瞥。
梁知节一直以为当时元璟是在介意阿吉不懂分寸,原来……元璟在意的是枝枝小娘子上不了马。
……
沙暴已经快要湮没沙丘。
眼前一片迷蒙,狂风卷起的沙石拍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妙英攥紧马鬃,试图朝沙土道的方向大喊,一张嘴,满口沙土。
她松开缰绳,取下背上弯弓,引弦搭箭。
几个月没碰弓箭,又是迎着风沙在全速奔跑的马背上拉弓,她双臂僵硬,刚发力,手腕针刺一样疼。
妙英咬牙,忍痛继续发力,右臂抬起,箭尖指着沙土道上空方向,一箭射出。
鸣镝发出锐响。
妙英不顾双臂酸麻,继续弯弓搭箭。
“救命!”
风沙断断续续送来绝望的哭声,跑散的人围了过来。
妙英驱马狂奔过去,甩出缰绳,拽住几个差点被卷跑的人,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又一鞭子抽向那些蜷缩在沙坑里的男女,指指高地的方向,“往那边跑,不要待在这里!风沙马上过来了!”
山道上的人终于找到主心骨,越来越多的人朝她靠拢。
妙英嘶喊:“都紧跟着我!”
她怕有人掉队,走在最后,催促众人:“别停下,快走!”
一行人冲出混沌,艰难地爬到山坡上,和阿吉汇合,其他亲随已经冲下来迎接,拉的拉,拽的拽,拖的拖,抬的抬,几乎是在风沙来临的同时,滚到马匹牲畜后,蜷成一团。
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停了下来。
众人抖落身上厚厚一层尘土,爬起身,站在高地上环视一圈,惊愕地发现周遭沙丘居然已经变了样,远处的沙土道被厚厚的沙土填满,堆成了一座新的小土丘。
假如刚才他们没有爬到高地上,那此刻只怕都成了沙丘下的冤魂。
众人心有余悸,纷纷朝妙英一行人道谢。
阿吉掀开盖在妙英身上的毯子,发现她两眼闭着,一动不动,身上、脸上一道道擦伤和血痕,嘴角也被碎石刮出一道伤口。
“小夫人?!”
梁知节拍拍阿吉,“没事,小夫人脱力,累睡着了……让她睡罢。”
……
妙英这一觉睡得很沉,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
他们和商队告别,继续行路,赶在天黑前找了间矗立在石滩旁的驿站落脚。
驿丞看他们从北边来,问:“没碰上羌人吧?”
梁知节问:“什么羌人?”
羌人叩关是假,元璟根本不会放一个羌人入关。各处关卡守得严实,怎么已经传到这边来了?
驿丞解释说:“不是西戎人,是羌人杂种……听说他违抗军令,从银州回来,要去攻打流沙城,你们没遇上?”
妙英一口茶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
流沙城内。
一匹飞骑绝尘而来,“公子,城外有人叫骂!”
元璟头也不抬:“谁?”
“蛮克烈!”
元璟停笔,抬起头。
“为何叫骂?”
来人细细道来:“他说冯都尉抢了枝枝小娘子,他来要人……校尉问他是枝枝小娘子的什么人……”
元璟撩起眼皮。
来人垂下头去,转述出蛮克烈的话。
面对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弩,寒光闪烁的枪林,那个身材健壮颀长、五官深刻的异族男人,横刀立马,一字一字道:“我是她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