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她只剩下一副虚弱躯壳。
这样的她,是元璟的什么人?
……
妙英半晌没吱声。
元璟没有告诉身边亲随她的身份,是不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对待她?
窗外忽然咚咚一阵脚步响。
砰的一声,赤发阿吉猛地推开房门,看着梁知节,顿足道:“你快去宴席上看看!”
房里几人吓了一跳。
梁知节皱眉,朝阿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阿吉回他一个瞪眼,指指元妙英:“都是她惹出来的!”
梁知节很想再踹他一脚。
妙英把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对香奴道:“香奴,帮我煎一碗药来。”
香奴答应着出去了。
梁知节看一眼妙英,走到门边,确认香奴走远了,回头示意阿吉:“宴席上出什么事了?”
阿吉一张脸气得和头发一样红,恨不能把手指头戳到妙英脸上去,“那些酸臭书生在作诗骂公子!骂公子始乱终弃!辜负了她!”
梁知节:……
妙英:……
阿吉义愤填膺。
……
冯都尉绞尽脑汁想探查元璟来流沙城的目的,一夜过去,一无所获。
今天冯都尉又设了个私宴为元璟洗尘,继续试探元璟口风。
因元璟是进士科出身,冯都尉请了些边郡文人清客来作陪。
席间,众人一为助兴,二为奉承元璟,三为卖弄学问,提议效仿古人,投壶赋诗。
冯都尉附庸风雅,设下彩头,还许诺会为拔得头筹者写一份荐书,书生们激动不已,跃跃欲试。
当时,阿吉几人佩刀立在厅堂外。
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分辨不出那帮书生谁的诗好,谁的诗俗,只能从众人的反应看出个大概。
书生一个接一个走到堂前吟咏诗句,众人或抚掌叫好,或默默吟诵,或敷衍而笑。
一轮比试,有的说这个张郎君的诗好,有的说那个姚郎君的更好。
这时,一个身穿簇新襕衫的年轻儒生举着酒杯走到堂前,遥遥对着元璟拜了一拜。
“天使才名,四海皆知,小子仰慕已久,斗胆于君前献丑了。”
说完,儒生理了理衣襟,朗声念了一首词。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夜久更阑风渐紧。
与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
儒生大声念完词后,乐声戛然而止,歌舞喧闹的厅堂霎时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
梁知节扶额,问阿吉:“公子说什么了?”
阿吉气哼哼道:“公子什么都没说!”
席上一众宾客吓得酒意全飞,大气不敢出一声,胆小的已经起身离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诡异的沉默中,元璟抓起一支箭矢,手指微曲,指腹轻点箭簇,一言不发,脸上既无愠怒,也无羞恼。
众宾客不寒而栗。
那儒生趁着酒意念完词,看到元璟掌中寒光凛凛的箭簇,后怕起来,一个哆嗦,瘫软在堂前。
没人敢上前搀扶。
阿吉他们几个再傻,也能从众人的反应猜出儒生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而且他们听得懂负心人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儒生讽刺元璟,他们很想冲进厅堂一刀宰了那个狂妄儒生,可是元璟没有示意,他们不敢进去。
阿吉只好来找梁知节想办法。
梁知节看向妙英。
妙英立刻道:“那都是我胡言乱语,痴心妄想。等我可以下地了,可以当堂认罪,还元公子清誉。先生不妨直接告诉宾客,说我厚颜无耻,冒犯了元公子。”
宴会上她不知道元璟身份,元璟又走得那么干脆,她情急之下只能随口扯一句始乱终弃,不管元璟反应如何,至少冯都尉会有所顾忌。
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逃出都尉府,再见到元璟。
始乱终弃这种事从她口中说出,只要元璟不承认,她再认罪受罚,过一阵就烟消云散了。
没有人会当真。
梁知节挑了挑眉,“冒犯天使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有处置你才能彻底平息流言。”
当然,到底怎么处置,由天使说了算。天使说流放就得流放,天使大发善心,要高抬贵手,谁敢多嘴?
妙英满不在乎地道:“总比身陷都尉府好,一切以元公子为重。”
梁知节笑笑。
小娘子倒是识时务,那他就不必顾忌了。
他和阿吉一起转身出去。
……
妙英靠在床头,一边试着练习抓握恢复腕力,一边思考自己的处境。
她得写封信请人送去马萨部。
还有……要怎么告诉元璟她现在的身份?
妙英眉宇间多了一抹淡淡的郁色。
她端起茶盅。
廊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枝枝,怪不得你不肯给冯都尉当姬妾!”
香奴一溜小跑冲进屋中,满脸泛着红光,掩不住的激动振奋。
“原来你的情郎是堂堂天使!”
噗嗤一声,妙英一口茶呛住,咳得整个人直抖。
发生什么事了?
不等妙英细问,梁知节和阿吉回来了。
两人一个面色平静,一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看向妙英时,两人都忍不住仔细打量她。
在去宴席的路上,梁知节想了好几个办法反驳斥责儒生。
儒生那样的人,他见多了。
无非是边郡落魄酸腐书生,为求一条进阶之路,趁天使来边郡的机会,独辟蹊径,嘲讽贵胄,博一个响亮名声。
梁知节自己就曾是这样的书生,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骂退儒生。
可惜,他没能派上用场。
厅堂宴席上,那个作诗讽刺元璟的儒生,被元璟点为了头筹。
儒生为一风尘女伎,作诗讽刺位高权重的天使,古道热肠,清高傲骨,如愿以偿,名扬边郡。
元璟呢?
他亲自坐实了自己始乱终弃。
元妙英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