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竹泓忽然对他的沉默有些害怕。一块冰山下有无数的未知危险。

“医生，我手疼，可以轻一点吗？”

周存意识到她的手是受过伤的，于是也就挪了个位置，放到了手腕上。

他们到了一间治疗室，上面的牌子显示这里是周存私用的。

按指示躺在一个柔软的沙发上，她问道：“周医生，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催眠。”他镇定道，“你之前失忆是好转的表现，这几天你会逐渐恢复记忆，不过你不一定会喜欢那些东西。”

“如果是我的过去，我选择接受。”

江竹泓平静道，“没有人能逃避自己的一部分，除非那不是自己。”

这话里其实有几分挑衅。周存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兴趣，道：“江杏，你说你做梦了，你梦见了什么？”

“就是一些医院的事情，我住在一个很黑的风车病房里，里面有两个护士在照看我。”

周存饶有兴趣的问道， “还有吗？”

“女护士逼着我吃饭，还用勺子打了我，很痛。”

“还有吗？”

“额，她还给我涂了一点药水，说我喜欢漂亮的手。”她举起自己无力的手，“可是我的手已经变成这样了，还没有力气。”

周存的眼睛忽然有些晦涩不明，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盯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淡淡应了声。

江竹泓对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她抬头一看，忽然发现了周存戴了手表。

和梦里的护士，一模一样的手表。

她安静下来，周存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低。

“还有吗？”

“有一束花……”

“你在梦里，对那束花的感觉如何？”

“品味很差，味道太浓，而且我看见它感觉很不舒服。”

江竹泓晃神一下，似乎有些出神。

周存的脸色似乎变差了，他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继续道：“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吗？”

“我现在告诉你。”

“闭上眼睛。”

周存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沙哑，像在耳边按摩一样，一寸寸抚过她的大脑，她不受控制的放松下来。

“你是a市人。你生在一个家境一般的家庭，父母重男轻女，你大学学了钢琴……名气不错，所以你父母总是以此为威胁，向你要钱，然后在5月15日，你杀了你的家人。”

随着他的话语，江竹泓好像置身于一个温柔的怀抱，理智先是被冲散，然后被重组。

她坐在一个饭桌上，一桌的饭菜，色香俱全，四人围坐，她安静吃着饭，显然大家的心思都不在饭上。

中年女人不甘的絮叨，怯懦的男人让那中年女子好好吃饭。

不羁的少年指使了她几句，翻着白眼，然后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

几人不知怎么吵起来，江竹泓仍然安静的吃着饭。

吵着朝着，那凄厉的声音也就有了形状，三人合在一块，将语言的刀子对准她。

“你小心我把你代弹的事情说出去！”

“钱，你弟弟的钱！”

“你个贱人，早知道就把你和江竹泓一起扔掉了！”

听见这个名字，她的表情扭曲起来，心里涌起恨意，一些毫无关联的词语被她不甚清醒的大脑连接在一起。

她在这语言的威力下动弹不得，手指开始抽搐，眼前血红一片。

死。

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脑海搅成浆糊，她猛地站起来，带倒了椅子，眼神空洞的看着他们，呼吸加速。而他们仍是不知情，还在继续辱骂她。

不知什么时候，吃饭的四人倒了三人，她听见了哆嗦的哭声，粗重的喘气声，凄厉的尖叫声，低三下四的求饶声，腿被人抱住，手被人按住，思想的重担一下子砸回来。

她后知后觉看着手里的刀，沉甸甸的，血肉模糊的。她生出莫大的恐惧，刀跌落在地上，她发现自己惊恐的失语了。

时间极其漫长，一声尖叫，她又清醒过来。

治疗室的窗帘被拉开，她惊觉自己刚才睡着了。

天色朦胧，分不清黎明或是黄昏。

周存眼底有青色，看见她惊惶的尖叫，安抚的摸摸她的脸。一瞬间江竹泓觉得这个医生是如此好看，下垂的睫毛和上翘的凤眼，完美的组合。

“想起了什么吗？”

“我看见了几具尸体……我和他们一起吃饭，然后我手里都是血……”

周存皱起了眉头，手按在她的肩膀，力气很温柔。

“不要和别人这样说。”

“为什么？”

“这段记忆应该是你的副人格杀人时的记忆，你不该回忆起来。”

“回忆起来会怎样？”

周存道：“检方怀疑你是在情绪清醒的情况下杀的人，但是后来你却反复说自己不是江杏，反抗之激烈，让检方怀疑你或许有些心理的问题，所以把你送到了我这里来。”

“那我诊出来，是人格分裂吗？”

“是的。所以你一直在我这接受治疗，检方也逐渐接受了你是在发病的情况下杀的人，只要你记不起来那块记忆，你很有可能判无罪。”

江竹泓对上他的眼睛，里头清澈见底。

话里暂时挑不出毛病，可是她想到了自己刚醒来的时候的种种，她问道：“那为什么不让我照镜子，也不让医务人员和我说我的情况？”

“她们并不了解你，随意乱说可能会刺激你。”

他跳过了镜子的话题。

“那警察还会来找我吗？”

“会的，今天早上他们就会来。”

“洗漱一下，等一下警察要来。”

江竹泓意识到了什么，思路忽然变得无比流利。

过了些许时间后，进来了三个警察。

为首是个老的，后面跟着两个年轻的，肩章都是一星一杠。其中一个身子板正，长相极其好看。

对上眼神，他阳光的笑了一下。

江竹泓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被周存拦了第一次，梦里是第二次。

对面的警察礼貌的问好，开始问讯。

“你好。”

“请问你是身份证号码为3211233214545的江杏小姐吗？”

她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

后面有个沉不住气的道：“你叫江——”

咽咽口水，又被他师傅的眼神给杀回去了。

“请问你对5月15日的事情有什么？”

她看了周存一眼，一言不发。

“没印象。我失忆了。”承认了就是死罪，她才不是傻子。

“你这，”师傅看了阳光的男生一眼，“你还记得什么东西吗？”

“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甚至不确定自己叫江杏。”

案件一下回到起点。

“周医生，不是说病治好了吗？”

“是啊，杀人的人格被杀了，现在只剩下一个无辜的主人格。”

“不要和我扯主副人格这种事，鉴定意见并不确定她当时的情绪是否稳定，也就是——”那师傅的话风一变，他想到了其他的切入点，“我知道你会催眠，万一在其中做了什么，那可就不好说了。”

屈梓耀状似不经意问，“对了，江杏。”

江竹泓将视线移向他。

“你那个男朋友林常桦，来看过你吗？”

解锁新名字。

“我失忆了，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