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穗外公是扬州节度使,只有她母亲一个女儿,父女相见时常痛哭流涕,萧穗年幼时性子活泼好动,在四五岁时跟外公去了一趟扬州,此后的十多年都被外公看着,没能回京。
她聪颖伶俐,在扬州常参加各种诗会,以文会友,等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纪,她父亲才委婉写信到扬州,把她接到了京城,没想到才不过两年,父亲便劳累过度驾鹤西去。
萧穗回到自己屋子时,天色已经有些晚。
萧大小姐的闺房处处精致,地上摆扇百花齐放的玉围屏,婢女为萧穗解了身上的灰色披风,挂在花梨木架子上,问:“姑娘,皇宫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萧穗轻轻摇头道:“阿碧,下去告诉李管家,日后未得吩咐,府内上下皆不可提皇宫事,以免连累王爷。”
她语气疲惫,像是累着了,婢女踌躇应声,行礼下去通知李管家。
屋侧两旁的君子兰叶片青绿,雕刻缠枝莲纹的铜香炉燃出缥缈檀香,萧穗走到里间,在案桌旁坐下,从袖中抽出秦鲤交给她的起居注,把这份密件从头到尾细看一遍。
先帝的私下生活一向荒唐,上了年纪也未见改变,他身体有不少小毛病,一直在吃养身丸,没出过差错,张昭仪青楼出身,又是先帝新宠,多日侍寝说怪不怪,再说太医院那帮太医也不是吃素的,她身子若有不佳之处,当是早就发现禀报。
如果真要说怪,最多只是先帝在发病当日,多吃了碗冰酥山。
萧穗抬手轻揉额头,手腕上深青莹澈的碧玉镯雅致。
即便是她现在对裴元淮抱有戒心,但她也不相信他会对先帝做什么,就算他真的做了,以他的心思来看,魏王的人恐怕也发现不了蛛丝马迹。
微微支起的窗子透进凉风,萧穗到底不是急迫性子,呼出口气后便冷静下来。
身后书墙摆着她从扬州带来的书籍,一层轻纱挡住灰,她起身从一旁横架抱出一个雕刻兰花的紫檀木书匣,放在案桌上,打开小锁。
书匣中的几本书下有几张梅花信笺,她拿出来,又把手上密信放下去,撩袖研墨。
萧穗十六岁回京,和魏王相识至今有七年,她用萧家地位为他笼络臣子,谁都知道她是魏王最为信任的人,不可能背叛。
如今她在皇宫被囚两日,无论发生了什么,于情于理,她都该写一封信过去表明近况。
魏王裴宸母妃出身低下,但她肚子争气,早早为先帝诞下第一个皇子。
萧穗在扬州时就听说他们母子不得先帝宠爱,先帝沉迷女色,常年不理朝政,借着探访民情的由头巡视各州府,实际上是物色美人,魏王母妃在皇宫中只能算得上样貌清秀,自是难得圣宠,若不是魏王天资聪颖,年少时便崭露锋芒,恐怕萧穗也不会跟随于他。
幼时经历让他格外不信任外人,萧穗却知道该怎么让他相信她。
她未曾想过魏王会倾心她,由着自己性子和裴元淮搅在一起,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只能想办法把以前的错事遮掩过去。
魏王眼中容不了沙子,瞒过他是要紧事,萧穗在心中斟词酌句,故意潦草写上,在信封口滴上火漆,钤印住自己私印。
她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捂唇咳嗽了几声,这两天在宫中过得不算很好,裴元淮为了威胁她,无所不用,看不透的野心写在他眼睛里,甚至让人分不清他要什么,和以前两模两样。
萧穗手轻按住柔软胸口,轻倚案桌,让婢女进来,去叫府中驿使。
窗幔被凉风吹起,婢女绕过屏风进书房,似乎是发觉她脸色不佳,连忙去关上窗,问一句:“姑娘是不舒服吗?可要叫大夫?这几日天不好,若是着凉怎么办?”
萧穗乌黑长发垂在细肩,头有些疼,她想说一声无碍,却又忍不住捂唇咳嗽好几声,等她移开手时,才发现手上沾了血。
……
萧穗刚回到萧家没多久,府中就传出了病倒吐血的消息。
她父亲本就是劳累而去,而她追随魏王,如今新帝登基,把她囚在昭仪殿内两日,她气急攻心,也说得过去。
阴沉的天又下起雨,漆黑夜幕寂静得只听得到雨声,回廊上一个婢女端着放姜汤的紫檀木托盘,走进萧穗闺房,里边传来女子咳嗽的声音。
连枝青铜仙鹤灯立在一边,圆润珠子串成珠帘,隐隐约约露出里边人的曼妙身姿,她倚在罗汉床上,长腿盖着薄被,正在听侍卫汇报宫中的消息,萧穗没外边传的那样病重,但气色也确实不好。
侍卫道:“陈御史今日早朝进谏,弹劾吏部尚书及其下三个官员贪污襄州赈灾款,证据确凿,姜相等人附议以儆效尤,让陛下严惩案犯,陛下下旨彻查此事。”
姜相是继后生父,裴元淮不是他们想象中傻子,他们全力支持,自是再正常不过,萧穗头还是疼的,她摆手轻道:“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