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医院不远处的茶餐厅。
连胜和刘慧面对面地坐着,气氛有点沉重,刘慧和卢毅年幼的儿子正在隔壁的桌子上玩着刘慧的手机。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
刘慧面无表情地说,“是卢毅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找了离婚律师,想要和我离婚吧?”
“卢老师是请了律师,不过我认为,他对您还是有感情的。”连胜给刘慧倒了杯茶,“他也没有咨询有关离婚的事情。”
“我不信。”
刘慧看了眼小巧玲珑的茶杯,没有动它,“你和我老公是什么关系?我不信你只是她的经纪人这么简单……”
这就是连胜最讨厌处理感情纠纷的原因。
如果是一个男经纪人处理男作家的事情,只要你极力为自己的代理人争取利益,对方就会觉得你和他有点什么。
但是要是换了个男经纪人帮女作家处理问题,就没这样的“嫌疑”。
而“网络作家”这个行业是刚刚兴起的职业,做这一行的经纪人和作家都普遍年轻,这也导致在谈判过程中经常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
以往,如果有作家想要请连胜“协商”这方面的问题,她都是避之不及,或者交给团队里其他“老成持重”接手。
“恕我冒犯了,如果卢老师想要包养我做情妇的话,还不够资格。”
连胜无奈地说,“先别提有什么人魅力能大到我去插足别人的感情当第三者,就算有这样的人,您认为卢老师会是吗?”
刘慧看了眼连胜手边的包,再想想她这专车接送的派头和停在茶馆外面的车,眼中的疑虑消了几分。
连胜见她目光一动,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而不语。
“反正,我是不会离婚的。”
刘慧皱着眉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嫁给他八年了,前四年连个房子都没有,孩子也不敢要。他丢了工作,我无怨无悔养着他一年,希望他能努把力考上公务员;他找到自己的路子了,我也是无条件退出职场,全心全意绕着他和孩子转,当个没有自己生活的老妈子……”
“现在他‘富贵’了,就说感情不和了,没有感情了,想和我离婚,凭什么呢?”
刘慧眼眶通红,“一个女人有几个八年?”
“刘姐,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卢老师会和您离婚呢?就算我和卢老师的了解不太深,我都看的出卢老师是个本分的人。”
知道了卢毅的真实想法后,连胜就明白往哪个方向使劲了,“都说文如其人,卢老师的文风扎实深厚,写作考据真实,他为人应该也是稳重可靠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觉得他随时会抛弃你?”
“你结婚了没有?”
刘慧突然问。
连胜错愕,“没有。”
“那你是不会理解我们这方面的直觉的。”
刘慧终于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我们结婚八年,就算之前吵架,好歹还能说说话,聊聊家常,扯扯闲事。可渐渐的,他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写作压力大,在家里蹲了太久,已经不太想和人沟通了。我还劝着他出去多和同行走动走动,和网友交流交流,怕他憋出毛病来……”
刘慧想起丈夫在咖啡馆里和陌生人相谈甚欢的那一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小杯子。
“结果,呵呵,哪里是不愿和人沟通,只是和我无话可说罢了。”
“卢老师对您的态度起了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连胜见她杯子空了,又给她倒了杯茶。
“从去年开始吧。”
刘慧要强,平不会和朋友家人“自曝家丑”,平时也很少有机会和人聊天,所以话匣子一打开,就忍不住开始倒苦水。
“那时候他颈椎病刚犯,医生说他要加强户外锻炼增强体质,他就每天出去溜达。这一溜达,心就野了。”
“一开始还只是在楼下逛逛,没过多久一下午都不回来。就算回来了,晚上还在和各种人发信息,一下子是作家,一下子是读者的,也不知道在聊个什么,笑得别提多灿烂了……”
刘慧说着说着,喝了口茶,“等放下手机,一对着我,那脸就拉得老长,摆出那副鬼样子。”
“您也可以和他聊天啊,问问他在笑什么。”
连胜笑着说。
“我不想问,问了也是白搭,他就那个闷性子,不会和我说的。”
刘慧摇头,“不管他怎么想,我是不会同意和他离婚的,小宝才上幼儿园,我不能让他没爸爸。卢毅勉强算是个知名作家,孩子上学了不会受欺负,老师们也不会区别对待。”
连胜沉默了一下,才又替她斟上茶。
“也许不是卢老师不想和你说话,而是没什么可说的呢?”
连胜语气轻柔地问,“恕我冒昧,您和卢老师都是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吧?卢老师又是这样的工作性质。你们都没有其他交际圈的话,是很难每天都有话题聊的。”
“所以你说我这是为了什么!”
刘慧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我好歹也是985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一毕业就在上海找了工作,落了户口。我们家这房子的购房资格还用的是我的!前几年,为了他写什么网络小说,我把工作都辞了,一天到晚围着他转!结果他是怎么对我的?连住医院了通知的都不是我!”
连胜开始头疼。
她有点理解卢毅为什么不敢和刘慧沟通了。
一个人长期缺乏社交,就会不自觉地陷入一种不安的环境里,想要抓住些什么。卢毅好歹还有写作分散这种社交焦虑,有读者来交流,但刘慧的人生里除了老公和孩子,什么都没有。
越没有什么,就会越强调什么,越重视什么。
她没有工作,就非常担心卢毅的“前途”;
她没有收入,就非常担心卢毅拿走所有“钱”;
她没有社交,就非常担心卢毅在外面社交太多。
就连孩子……
连胜看了眼正在玩消消乐玩得头也不抬的卢小宝。
他才上幼儿园小班。
刘慧生命的重心,已经完全放在卢毅身上了。
“你说吧。我要给你们多少钱,才能让你们帮我说服老卢不离婚?”刘慧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有点着急,“老卢下午还有一次检查,我得赶回去。”
“既然您已经对卢老师没感情了,为什么还要管他的检查?”连胜突然问。“其实请个护工就行了吧?我看您还带着孩子晚上在医院陪床。”
“护工怎么行!护工都是拿钱办事,谁知道我不在护工会不会偷懒。”
刘慧不以为然地说,“老卢出了事,我还是要照顾的,我不能让人戳我脊梁骨,说我把老公当提款机。他对我不仁,可我不能对他无义。”
“卢老师没有对您不仁。”
连胜叹息着,将手伸进风衣的口袋。“相反,卢老师对您一直是有感情的。”
“我觉得,您可以听一听这个……”
连胜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小巧玲珑的录音笔。
“我们在处理作家纠纷时,经常有人会事后反悔或者出现异议。所以,我基本上是全天都带着录音笔的。”
并不是每个作家的是纯良的。
也并不是每个人来求助,都是真的遇到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