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我也不年轻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中年才知万事难。
刘慧按摩着丈夫脖子的手突然就没了力气。
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行吧。”
最后,她只能这样回答。
***
陆秀才的突然倒下,首先吓到的就是他自己。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独自躺在书房里的那一盏茶时间了。
等身体稍微休养好一点,那种四肢无力的不适感过去后,陆秀才和陆家娘子又去医馆做了个全身体检。
陆家娘子有些贫血,卢毅有一堆小毛病,但身体重要器官都没问题,小毛病也都是时下文人常有的问题。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卢毅的颈椎问题。这个病很麻烦,一旦患上,终生不会痊愈,只会越来越重,只能养着。
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陆秀才调整了自己写话本的时间。
他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吃完早饭后连续写上一个时辰,就带着儿子出门在坊间的园子里逛逛。
中午吃完午饭,再写上一个时辰,就再独自出门走走。
是的,独自出门。
当陆秀才离开家庭,离开书房,离开话本,什么都不想,一个人在外面乱走时候,他才赫然发现——所谓家庭和美带来的无聊感,远远大于独处。
独处顶多孤独,可那孤独都是饱满的。
有时候,陆秀才会专门去最初的那个茶馆坐坐。那个曾经躲雨、参加“文会”,促使他走上写作道路的地方。
他是个性格拘谨的人,很少主动去尝试什么新的东西。就连去的地方,也都是挑选熟悉的。
那茶馆现在还在红火的开着,因为来的都是读书人,茶馆里放着很多书,很多读书人品茗、闲谈,或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抱着一卷书瘫在软垫上,一摊就是一个下午。
陆秀才也学会了这样的“咸鱼躺”。
他学会了一壶茶,一本书,一个人发呆一下午的生活。
某天,陆秀才又到了茶馆,照常在茶馆的书柜前流连,挑选自己下午打发时间的书籍。
他站在书柜前,抬眼一看,突然怔住。
茶馆新到的书籍里,居然有他刚刚才出的新话本。
陆秀才颇感新鲜的伸出手,准备拿出自己的新书瞧瞧,却有另外一只手比他更快,已然摸上了这本书的书脊。
陆秀才偏头看去,是个打扮斯文的白净书生,年纪不大,看起来才二十出头。
“你要这本?”
那少年也没想到旁边发呆的大叔会选这本,腼腆地说,“不好意思,我是这个作者的书迷,今天能不能让我先看呢?”
不知是什么缘故……
也许是少年的笑容太讨人喜欢……
也许是丝竹声太柔,窗外的阳光太明媚……
陆秀才决定逗一逗他。
“那太巧了……”
陆秀才看着少年手中的书,眼中带着狭促的笑意。“不好意思,我是这本书的作者。”
啪嗒——!
年轻书生手里的书忽然落地。
他的表情,仿佛是一瞬间被雷劈中了,那雷还告诉他,他就是天选之子似的。
“真真真的吗?您您是老范?”
年轻书生震惊了,结结巴巴地说,“不,我的意思是,您,您是老叔?”
“范阳老生。”
陆秀才大笑出声。
他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告知自己写话本时的化名,却不知道可以这么有趣。
年轻书生也发现自己丢人了,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了陆秀才的新书。
之后,陆秀才和年轻的书生就新书的故事聊了一下午。
在年轻书生面前,他不是陆秀才,只是“范阳老生”。
“范阳老生”请他喝了一壶茶,听这个年轻的读者聊起自己是如何看到他的第一本话本,又如何追捧起他的其他故事。
聊那些故事是如何在他枯燥的学习之余调剂着他乏味可陈的生活,那些主角又是如何激励着他不要被生活打倒。
“对了,您为什么会开始写话本的呢?”
半因激动,半因剖析自己而产生的羞涩,书生的脸皮涨得通红。
“其实,我也想写本话本看看,但是总觉得,有这种想法实在是不切实际。我的家人也不支持我做这个,他们想让我去当教书先生。”
“一开始吗?”
陆秀才垂下眼眸,思绪陷入过去的时光。
多么奇妙。
他明明已经快要被生活打倒了,他写出来的东西却在激励着别人不要倒下。
他明明已经生出了要离开这个行当的念头,却在这时候出现这样的人,让他想起他最初写作的初心。
陆秀才借着替书生倒茶的机会,掩去眼底的惆怅。
“一开始,我只是想写一本……”
耳边轻快的丝竹声一如他避雨误入的那天,是那么怡然自得。
“被人提起时,不会丢人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