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后宫倾轧用尽手腕,这一朝她虽然幸得中宫的位置,但并不敢有十足的把握。
兄长先前托人传口信来,说外朝正在清算重改的暴风雨前,难免会波及后宫。
冯家事事秉公为国,两袖清风从不贪墨,想来是安全的。
“这事先瞒着。”柳承炎也同样想到前朝三十年无后嗣的荒谬,压低声音道:“我会安排崔太医定期给九嫔请平安脉,这样他与你往来也不显得密切。”
“现在宫里只有九嫔,也无大事需要你操劳,尽管放心休息,有任何事都与我商量,不要担心。”
坤宁宫的婢子他早早托锦衣卫查过全部底细,连宫婢太监们的家人亲戚是否有滥赌得病的都一并筛查过,不合格的早已悄然换掉。
他在孔嬷嬷那里听了太多骇人的争斗倾轧,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人重蹈覆辙。
更不希望那惨死的魂灵,是他未来的女儿,未来的儿子,是他深爱的发妻。
一顿晚膳用了半个多时辰,他没有吃下太多,一直为她剥虾夹菜,总想多做一些什么。
冯润心有意推他去旁的嫔妃那里过夜,最后还是作罢。
他把她小心地抱在怀里,像是想用背脊胸膛挡住宫墙外听不见的诡秘风声。
两人依偎如幼兽,一闭眼便都坠入梦境,睡得香沉。
四日之后,江宁锦衣快马来报,说是织造已找到做过金蚕被的织工,相关事宜也悉数做了笔录。
这事原先被摁得一点水花都没有,织造被锦衣卫深夜摆放时仍是嘴硬,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金被子。
没想到张家婢女的笔录一亮出来,织造就吓得直接噗通跪倒,什么都肯招了。
五年前还真有京城贵客造访江南,点名道姓要织一床缕金缀银的蚕丝被,打赏丰厚不说还要求秘密上贡天子,以庆贺生寿。
织造收了钱当然办事,还特意确认了先帝的万寿节日期,生怕赶不上时辰。
但这么一方被子,做好了封好了,从南京往北京送到半路上,突然就丢了。
护送的侍卫惨死路上,太监更是跑了个没影,看杀人手法和财物掠夺的程度,恐怕是山匪劫了官道,糟蹋了这么好的贡品。
这事成了件无头案,还好全程都是秘密进行的,哪怕东西坏了也没人知道。
织造和那给委托的大臣串通一气,将事情就此隐瞒。
“是谁下的订单?”
锦衣卫指挥同知深行一礼,快速道:“是张平的远房亲戚张超全,如今在朝中担任上林苑右监丞。”
那便是齐了。
张平权势滔天,假手借皇家织造做出这般越制的东西,私吞享用。
毕竟民间连银子都不许用,私自打造金器更是大罪,工匠织娘便是再巧手也不敢接这种活儿。
想要这么一床被子,就只能以给前朝皇帝祝寿的名义大肆铺张,事成之后嫁祸山贼,东西悄然无声就进了张府。
等他享用够了,再秘密把这被子藏进言官的破瓦寒窑里,反告对方贪污受贿越制犯上,直接就定下死罪,逼得人口吐碧血死在大理寺。
好响的算盘!
柳承炎怒意上涌,正要发作,陈毫又快步进了殿内。
“陛下,商人陶皖携一孤女进宫面圣,已经在偏房里的等着了!”
“速宣!”
程潮临走之前,给陶皖递了一方桃木令牌。
拿着这令牌,就可以过了宫禁来到文华门边申请面圣,算是锦衣卫给的特权。
他做事稳当,刚好陶皖也带着人赶回京中,竟是找到了那被逼着流落他乡的言官孤女!
陈毫前脚刚宣,后头陶皖便带着一拄拐女子蹒跚进殿,颇有些狼狈地跪倒在阶前。
“草民陶皖、洪秋娘拜见圣上!”
柳承炎快步过去把他们扶起来,后者已是涕泪满脸。
洪晏栏口吐碧血死在堂前,他的女儿洪秋娘提前两天换上破布烂衣跑了出去,混在京畿逃荒的灾民里一路往南跑,去找父亲托付的亲戚。
没想到张平早就派人候在那里,将她困住一顿毒打,直接把右腿都硬生生打折,眼看着就要带回京中。
“民女半夜从马车里跳了出去,滚进江水里才逃过一劫!”洪秋娘已是哭得快要眼充红丝,万般冤屈全涌上来:“若不是有好心人收留,恐怕早就死在荒野豺狼的嘴里!”
陶皖也是废了大笔银子,从逃荒乞儿嘴里打听到义女的下落,如今才终于团聚。
他根本没想到程潮直通圣上,他们有机会能在皇帝面前喊冤陈词,此刻已经是使出破釜沉舟的气力,一个响头磕在金砖上,痛哭出声。
“求陛下做主,还洪家一个公道!!”
“张平巧取豪夺千倾良田,卖官鬻爵欺压良民,逼得人自裁而死,已是权欲熏天疯魔至极!”
柳承炎听得寒意绕身,面露厉色正要定罪发落,殿外突然又传来一人高声阻拦。
程潮护送着翁奕为快步入殿,已经来不及等候通传。
“陛下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