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狼狈道:“并非高官。”
“那是几品?”
“无名无品。”
小皇上本来心里提起一把刀,准备宰个露富的给国库捞点银子,此刻听出几分纳闷来。
“连太监都不是?”
“……不是。”程潮叹口气,如实道:“万岁,这是个推挽长夫的花园。”
他在京中什么事都见惯了,碰到这般露富的都不曾当一回事。
但真是让皇帝知道了,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推挽什么?”
“就是,卖苦力的。”
“开什么玩笑,”柳承炎笑骂一声:“若是卖个苦力都能富贵至此,那宫城早该用金砖来堆了!”
程潮供职锦衣卫多年,对京中风向往来俱是清楚,说是个百事通也不为过。
他没想到宫中密辛会在这被捅出来,头都突突地痛起来。
真是要得罪工部了。
“回禀皇上,这花园的主人,原先是给乾清宫修窗棂的一介长夫。”
不是高官,不是贵户,就是一个普通的长夫。
但他手里挥霍的这些钱,尽是来自乾清宫。
柳承炎变了脸色,此刻终于是起了怒意。
“你说清楚。”
“宫中早有一项生意……唤作‘破冒’。”程潮心里已经在算今天这场对话得回头被工部多少人痛骂祖宗,索性把真话说得尽数清楚明白:“只算给乾清宫修窗户这一件事,工部就领了五千两。”
“五,千,两。”
程潮看了眼陈毫,后者已经在抖了。
“东厂分四成,工部分四成,还有一成用于层级打点,便是最末处修窗户的木匠,也能从中捞个好几百两。”
长此以往,自然各个都养得膘肥体圆。
“我问你,兵部一匹好马多少钱?”
“大约二十两。”
“蒙古好马呢?”
“四十到五十两。”
“五千两!够买上百匹好马的五千两,”柳承炎反手一指,朝着渐行渐远的花园道:“你现在跟朕说,他们砸的这些银子,合着尽是朕的?!”
真是看戏看到最后,自己才是该被笑话的那一个。
难怪御膳房的点心还比不上西市几文钱一包的闲食,宫里怕不是早就内外都被蛀了个干净!
陈毫是刚升上来的大太监,虽然没碰过这个脏事,也清楚和东厂逃不开关系。
他观察着柳承炎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陛下可还想去大觉寺,还是现在调头回去?”
“去,朕要烧十炷高香,求祖宗降天雷劈死这些混账!”
少年痛骂一声,把帘子给拉上了。
“尽是竖子!”
户部尚书是自前朝一直沿用至今,工部尚书恐怕也趟过不少浑水,不知道从国库里捞过多少好处。
两人一个搬钱一个盖账,真是天大的买卖。
他没想到一桩碧血案连带着牵扯出这么多荒谬,但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一个利字。
金蚕被是利,银钱宝钞是利,郊外花园更是利。
一国光有明君根本不够,更该有个得力的管事看账查账,收支用度尽数得翻个明白!
换人,必须要换人。
他得找个久经朝事的老臣,一可奉为名师悉心讨教,二得坐得稳户部尚书的位置,把国库掌在天子的手里!
一路生着闷气,竟上山了都没察觉。
直到轿子们落在大觉寺门前,冯润心才由陈毫引来掀开轿帘。
她瞧见柳承炎冷着脸坐着不动,失笑着温声哄他。
“有什么事,回宫再定也不迟。”
“陛下一生气,眉毛都竖起来了。”
柳承炎低哼一声,还在心疼那砸去修窗户的五千两银子。
乾清宫的窗户也没见着有多漂亮。
若是太//祖爷知道这件事,得活扒了他们的皮挂在城门上!
他一时有千百句话想和她讲,一看见外头主持领着僧人特意来迎,只得作罢。
“走吧。”少年低低叹口气,挽着她的手一同进了寺门。
两人扮作普通夫妻般提前入寺,跪在佛前敬香行礼,靠得很近。
叩头结束之际,冯润心跪在蒲团前与他低低耳语,声音青涩又真心。
“深怀,我求过菩萨了。”
“你这么好,老天爷一定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