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儿?”
柳承炎回过神时,看见母亲在堂前笑着招手唤他。
他高声唤了一声娘,顾不上手里还在临的魏碑,快步跑出书堂。
“慢一点!”老王爷敲了敲乌木杖:“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老王妃一抱住他,红着眼眶又是摸头又是摸脸。
“瘦了,高了,是像个明君的样子,以后肯定还能长得更高。”
“爹,娘,”柳承炎怔怔看向他们,一时忘了前事,拉紧长袖一侧不肯放手:“你们在京中多呆一阵子,不要回去了。”
老王爷冷嗤一声:“出息!”
“自然还是要回去的,”老王妃哭笑不得道:“好孩子,去太庙还想着给我们立名位。”
“爹娘现在看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能关切子民,勤问政事,每天都很高兴。”
少年露出惶然的神色,苦笑道:“总有一万个要学的地方。”
“我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但很多事从未判断过,还是会显得思虑不足。”
老王爷痼疾太重走路不稳,仍是需要扶着手杖,一面重重地拍他的肩。
“我从小教你读史学经,磨炼心智,为的就是有一天,”他重重咳嗽一声,喉头都显得僵涩:“为了有一天,你能昭临天下,救国救民。”
“你出生的那天,鹭洲城上有紫薇星明,护城河间金雾环绕,我跟你娘说,这孩子将来必然是不得了的人物。”
“为了保住你,这事情堵的极死,我们甚至改了你的生辰,晚了三天才报去礼部里,赵府还派人来秘密打听过。”
“那等于说,我的生辰是六月初五?”
“是了,是了,”老王妃叹息道:“这件事如今公布与否,都无关紧要了。”
老王爷一眼看向天外,握紧他的肩头。
“时辰到了,为父还有最后几句叮嘱你。”
“为君为帝,定要澄明眼睛,多思善辨,万万要藏好你自己的心思,不要让其他臣子一眼看穿。”
“他们看得穿你,便好拿捏你,煽动你。”
“你年幼登基,万万要稳住心性!”
柳承炎想记起他们从哪里来,想留下他们多留些时日,但此刻想什么都格外费力。
老王妃伸手拭泪,急切道:“润心定是极好的皇后,你切忌宠妾灭妻,做那般负心背德的事!”
“娘,你怎么——”
他骤然坐起来,口中的话还没有说完。
娘,你怎么急着要走。
你不坐下来,陪儿子再喝一盏茶吗。
冯润心原先还在浅眠,听见响动试探着唤了一声深怀。
“被魇着了?”她给他披了件外衣,先是用手背探了下额头的温度,又侧眸道:“绛暮,去端杯温茶来。”
重帘叠帐外有宫女低声应下,很快递了温热茶水进来。
柳承炎接过茶尽数喝了,还浸在梦里。
他本想记起很多话,但一醒过来全都烟消云散,记忆像是尽数泡进了水里,在无声地模糊褪色。
“我梦见爹娘了。”他握住她的手,低头亲了一下。
“他们叫我对天下好,对你好。”
别的也悉心叮咛过许多。
他像是都忘记了。
冯润心低低应了一声,倚着他的肩道:“我已知足了。”
丑时二刻,正是深眠的时候。
柳承炎把她抱在怀里,两人再度沉沉睡去。
在成婚之前,他一个人要睡九张床。
周礼有云,天子居六寝,路寝理政,五寝小息。
后来随着历朝历代演变,先帝在乾清宫里索性置了三间屋子,每间屋子里摆上三张床,各自用厚帐垂帘隔好,就寝时再随心挑选。
初进宫城时,这么睡还有些趣味,像是在与看不见的刺客捉个迷藏。
时间一久,柳承炎宁可在暖阁里睡下。
他躺在空空荡荡的三张床之间,猜不到旁侧是否藏着人,也觉得屋子又空又大,有种说不出的空洞。
好在半年后帝后成婚,睡在坤宁宫里理所当然。
自成婚到现在已有月余,太后不是没有含蓄劝过,要适当召幸九嫔。
柳承炎正是少年人的性子,一笑付之。
“朕已委托女官们教习经书词赋,至少各个都认字习文才好。”
“来日方长,若是急这一刻的亲近,碰面了话不投机,反倒辜负了太后的美意,不是吗?”
他理由找得很好,任何人都没法将此推罪到皇后身上,更不会让她招惹专宠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