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原应有华乐漫歌相颂,但也终究是静默一片,钟鼓声也自近及远,越听越不清晰。
便如同这一场大婚一般,像是隔着一层雾。
少年起身落步,望着西阶里依稀的人影,眼中多了几分暖意。
他自高处一步步走向她,先是看清了轮廓,接着又瞧见了九龙四凤冠上的明珠在日光下泛着闪。
再近一点,更近一些。
他终于看清她,两人不约而同露出讶异又欢喜的笑。
冯润心并不完全如画像一样。
她看着更开朗轻快,有盛唐仕女的气度。
大概是一路册封都没有停下,少女脸颊红扑扑的,额边还落着汗。
锦绣罗缎都遵着国律礼制,华贵雍容,但也有几分老气。
便是老气了,他也能瞧见她的可爱来。
小皇帝身边是大帮的礼官太监,小皇后也被女官嬷嬷们簇拥着。
他原觉得该亲切地打个招呼,但周围所有人都肃穆着,他也不可流露太多稚气,只缓步向前,与她相对行礼,再一同行回内殿。
作揖再抬头,冯润心压低声音试着唤他:“……陛下。”
柳承炎点点头,还没说话,算是破了功,又笑起来。
先要把朝服换作婚服,再一同行至奉先殿行谒庙礼。
几套礼制走完,终于能回宫饮一杯合卺酒。
平日饮酒自是精雕细琢的玉杯,今日却需要剖开一只葫芦。
他握着葫芦的一半,她拿着另一半,两人对饮而尽。
柳承炎十六年里很少饮酒。
他总觉得这酒味又呛又苦,不该是什么好东西。
一瓮喝了个干净,免不了咳两下。
对面小皇后倒是没什么反应,像是香得很。
柳承炎忍着咳又品了下余味。
香吗?这玩意儿能好喝?
至此才算到了尾声,可以用茶进饭。
便是吃饭的时候,他得先吃她咬过的一块莲子福寿糕,再效仿一回。
宫人们道完了一肚子的吉祥话,眼瞅着帝后用餐完毕,撤走案具就此告退。
红帐金门一合,帘外已是夜幕西垂。
柳承炎仔细一想,都不记得自己刚才吃了点什么。
他解了皮弁冠伸手揉着脖颈,再一偏头想起来屋子里还坐着另一个人,又眨了下眼。
冯润心在瞧他样子。
“你看我什么?”
冯润心看了又看,捂嘴直笑。
柳承炎帮她一块儿把繁重的龙凤冠解下来,好让两人的脖子都歇一歇。
少女偏着头也在解着扣带,小声道:“我小时候吃饭,嘴巴像是漏的,总是掉饭粒。”
“父兄那时候会数落我,说再不规矩点,将来要嫁个麻子。”
柳承炎动作一顿,侧眸看她。
“我有麻子么?”
“没,”冯润心非常满意:“你特别漂亮,眼睛比我还好看。”
少年听着觉得哪儿不太对,但是又很受用。
“我在殿里从天没亮坐到中午,”他叹道:“原本以为还能给你册个金印之类的,没想到你在外头全弄完了才进来。”
冯润心端了两盏茶来,笑道:“陛下平日不喝酒吧。”
皇帝面无表情:“胡说。”
“你刚才呛着了。”
“……”
他接过茶一口气喝完,也是累了,又抬头叮嘱两句:“不许跟外人说。”
两人都坐在床沿边,虽然是知道今晚得行周公之礼,但像是第一次交朋友一样,好像总是可以聊很久。
冯润心自幼养在京中,眼界见识不输于任何官宦。
柳承炎一听出来她喜欢读史学书,心里更觉得放松惬意,摸了两块糕点递过去。
“后来怎么不去太学了?”
冯润心摇摇头:“年纪到了,男女有别。”
她是冯家公的晚来女,自出生便被父兄精细疼爱着,没有养出娇纵的性格,反而说话入耳悦心。
几句聊完,皇上已有些叹息。
“如果只娶你就好了。”他低低道:“没有那九嫔,日子也清净。”
冯润心双手捧着羊脂玉杯,笑着瞧他。
“皇后妃嫔,都是宫中官制,自然要与男官一样辅佐相伴着陛下,哪有空置着的道理?”
“你要是心疼我,以后倒可以挑几瓮好酒偷偷地送来。”
少年终于听出来了点什么。
“你倒是很会尝酒?”
小皇后很是得意。
“九岁那年,我爹在我床底下藏了一坛杏花仙,不敢让我娘知道。”
“我没事蘸着咂吧几口,还真尝出点香味出来。”
柳承炎瞧她笑得跟花猫似的,凑过去亲了一口。
终是龙凤花烛燃了一夜。